广袤的草原上,一支庞大的迁徙队伍蜿蜒前行。前面是开路的室韦支队骑兵,中间是扶老携幼、驱赶着牛羊的者焉部牧民,后面是负责殿后和运输物资的人民军队伍。尘土飞扬,人喊马嘶,却自有一种奔向新生的勃勃生机。
然而,在这表面和谐的迁徙队伍中,一场关于未来的争论 , 正在牧民中间悄然发酵 。
几个在迁徙途中就对 “ 农会 ” 制度产生 浓厚兴趣、并萌生了组建 类似 “ 牧民会” 想法的年轻牧民和进步分子,趁着休息的间隙,聚在一起,向周围的牧民们热情地解释着他们设想中的 “ 管理组织 ” 的作用 。
“乡亲们 ! 咱们不能光顾着高兴啊 ! 等到了新地方 , 安顿下来 , 这么多人 , 这么多牛羊 , 草场怎么分 ? 水源怎么用 ? 以后和人民军的交易 , 谁来牵头 ? 遇到了 纠纷 , 谁来调解 ? 这些事 , 总得有个章程 , 有人来管吧 ?” 一个叫巴特尔的年轻 牧民大声说道:
“是啊 ! 不能再像以前那样 , 谁拳头 大谁说了算 , 或者乱成一锅粥 !” 另一个 叫其木格的中年汉子补充道:“我们想的是 , 咱们可以学南边的农民兄弟 , 成立一个 属于我们自己的 ‘管理组织’! 由咱们大家 一起推选出信得过的 、 公道的人 , 来负责 这些公共事务 ! 这样 , 既不用再怕有新 的 ‘头人’骑在咱们头上 , 也能让咱们的新 生活有个规矩 , 过得更好 !”
然而,他们的热情并没有立即换来广泛 的赞同。相反,许多牧民 , 尤其是那些年长 的、在阿古拉统治下压抑了大半辈子的人,脸上露出了明显的疑虑 、 警惕甚至是排斥 。
“管理组织 ?” 一个满脸风霜的老牧民 叼着旱烟袋,吧嗒了两口,浑浊的眼睛瞥了 巴特尔他们一眼,慢悠悠地说道:“说得好听 ,什么 ‘推选’、 ‘管理’到最后 , 还不是那几个 ‘聪明人’、 ‘能说会道’的 人把持了权力 ? 时间一长跟以前的 ‘头人’、 ‘管家’有什么两样 ? 不过是换了 个名头罢了 ! 我们被骗得还少吗 ?”
“就是 !” 旁边一个妇女也附和道,脸上带着深深的不信任:“阿古拉刚当上头人 的时候 , 不也说得天花乱坠 ? 结果呢 ? 比老头人还狠 ! 你们这个 ‘管理组织’, 谁知道以后会不会变成 ‘新头人’? 到时候 , 我们还不是一样要被管着 , 被欺负 ? 我 看啊 ,还不如就这样 , 各过各的 , 谁也 别管谁 ! 自在 !”
“对 ! 不能再有 ‘头人’了 ! 不管 是什么名头 !” 不少牧民纷纷点头,他们 对 “ 权力 ” 和 “组织”有着根深蒂固的 恐惧和 不信任,这是千百年来被压迫形成的 条件反射 。 他们宁愿选择看似无序但没有 明确压迫者的 “自由”,也不愿再轻易将 自己的命运交给任何一个 “组织”。
巴特尔和其木格等人急了。他们没想到 自己的好意会 被 如此 误解。巴特尔 涨红 了 脸,急忙解释道:“不是的 ! 大叔大婶 ! 你们误会了 ! 我们说的 ‘管理组织’, 不 是变相的 ‘头人’! 它是参考南边的 ‘农会’! 是 ‘自己人’给 ‘自己人’做主啊 ! 权力是大家给的 , 也要受大家监督的 ! 跟阿古拉那种一个人说了算完全不一样 !”
“说得好听 ! 谁知道呢 ?” 老牧民依旧摇头:“你们年轻 , 容易被人忽悠 。 这 种事我们见多了 。”
“你们不信我 ! 那 … 那你们总该信秦政委吧 ?” 其木格灵机一动,指向队伍前方 那个骑在马上的挺拔身影:“秦政委是从南边来的 ! ‘农会’就是他们搞起来的 ! 他 最清楚了 ! 不信你们去问他 ! 问问他 , ‘农会’到底是怎么回事 ! 是不是像我们 说的这样 !”
提到秦霄贤,牧民们的脸色缓和了一些。秦霄贤在者焉部的所作所为 , 特别是 他帮助乌丹娜、与老牧民一起干活、以及给出迁徙方案的务实态度,让他在牧民中建立 了很高的威信和信任 。 如果是秦政委说的 或许值得一听 ?
于是,在众人的推举下,那位和秦霄贤有接触的老牧民(乌丹娜的伯父), 再次被 派了出来,在巴特尔和其木格的陪同下,策马赶到了队伍前方,找到了正在与嘎达赫特 商议路线的秦霄贤 。
“秦政委 ! 打扰您 一下 !” 老牧民 下马,恭敬地行礼 。
“老伯 , 是您啊 。 有什么事吗 ?” 秦霄贤连忙下马,扶住老牧民,和蔼地问道 。
“是这样的 … ” 老牧民将刚才牧民们 的争论,以及巴特尔他们想学 “ 农会 ” 成立 “ 管理组织 ” 的想法,还有大家的疑虑 , 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最后,他恳切地 问道:“秦政委 , 您是从南边来的 , 见识广 。 您给我们说说 , 这 ‘农会’到底是个 什么东西 ? 它真的不是 ‘新头人’吗 ? 我们 这些老骨头 , 实在是被骗怕了 。”
听着老牧民的讲述,秦霄贤的眼睛却越 来越亮!他心中涌起一阵巨大的喜悦 ! 这 正是他一直期待看到的景象 ! 牧民中的进步 分子不仅接受了新思想,而且开始主动思考 和尝试建立新的组织形式!虽然遇到了阻力,但这恰恰说明他们的思考是认真的,不是盲目跟风 ! 而普通牧民的疑虑,也是对 旧秩序深刻反思后的正常反应,是一种宝贵 的 “免疫力”!
“老伯 , 还有巴特尔 、 其木格 , 你们过来 , 我们坐下说 。” 秦霄贤招呼他们 在一处草坡上坐下,脸上露出了灿烂的笑容:“你们能想到这个 , 我很高兴 ! 真的 很高兴 ! 这说明 , 你们不仅仅是想 ‘活着’, 更是在想怎么 ‘活得更好’, 怎么 ‘自己当家做主’! 这是天大的好事 !”
他的肯定,让巴特尔和其木格激动地脸 都红了。老牧民也认真地听着 。
“老伯 , 您问 ‘农会’是什么 。” 秦霄贤用最通俗的语言解释道:“简单说 , ‘农会’就是一个村子里的 ‘管理组织’。 但它和以前的 ‘保甲’、 ‘里正’, 或者 草原上的 ‘头人’ 完全不一样 !”
“以前的 ‘保甲’、 ‘头人’, 是上头指派的,或者是靠武力抢来的,他们不用 对下面的老百姓负责,只用对更上头的官或者自己的私利负责。所以他们可以随便欺压 百姓 。”
“而 ‘农会’不一样 ! 它的成员 , 是 由村子里的农民弟兄们 , 一人一 票,自己 选举出来的 ! 选的是大家公认的公道 、 能干、愿意为大家办事的人 ! 这就相当于你们 部落里,大家一起推选出几个信得过的代表,来管理部落的公共事务 , 比如分配草场 , 组织交易 , 调解纠纷等等 。”
“自己选代表 ?” 老牧民若有所思。
“对 ! 自己选 !” 秦霄贤肯定道:“但是 , 老伯 , 您和大家的担心 , 非常 有道理 ! 也非常重要 !” 他的语气变得严肃起来:“ 我们总指挥陆鸣同志 , 在我们 刚开始建立 ‘农会’的时候 , 就反复提醒 我们 ! 千万不能 ! 打倒了一个旧地主 , 结果又在 ‘农会’里 , ‘扶持’出了一个 新的 ‘小 地主’! 或者让 ‘农会’的权力 , 变成了少数人谋私利的工具 ! 那样的 话,我们的革命 , 就失败了 !”
“那 … 那该怎么防呢 ?” 老牧民急切 地问道,这正是他最担心的。
“监督 !” 秦霄贤斩钉截铁地吐出两个 字:“‘ 农会’也必须要被民众监督 ! 而且是严格的、有效的监督 !”
“首先 , ‘农会’做的任何重要决定,比如怎么分地(对你们是分草场 ), 收多少 ‘公粮’( 公共提留 ), 钱怎么花都必须 公开 ! 让所有人都知道 ! 不能暗箱操作 !”
“其次 , ‘农会’的人 , 如果干得不好 , 办事不 公 , 或者贪了大家的东西 , 那么 , 当初选举他的人 , 就有权力 ! 可以再 开 大会 , 投票 ! 把他赶下去 ! 换一个真正为大家做主的人上来 !”
“这就叫 ‘能上能下’! 权力是大家 给的,大家也随时可以收回来 ! 这样 , ‘农会’的人才不敢胡来 , 才会真心实意 地为大家服务 !”
秦霄贤的解释,深入浅出,特别是强调 了 “ 监督 ” 和 “ 能上能下 ” 这两个关键 点,一下子就戳中了老牧民心中的疑虑 。 原来 , 这个 “ 农会 ” , 不是铁帽子 , 不是 换汤不换药的新头人,而是一个真正由大家 控制、受大家监督的工具 ! 如果真能像秦政委说的这样运作, 那或许真的可以试试 ?
“自己选 , 干不好还能赶下去 。 ” 老牧民喃喃地重复着,浑浊的眼睛里渐渐放出 光来:“这 … 这听起来倒是个办法比以前 那套强多了 。”
“是啊 , 老伯 。” 秦霄贤笑道:“所以 , 巴特尔他们的想法是好的。但在具体 做的时候,一定要把这 ‘监督’和 ‘能上能下’的规矩 , 从一 开始就立得牢牢的 ! 让 每一个人都清楚 ! 这样 , 大家才能放心 。”
“等你们到了新的地方,安顿下来 , 如果大家都同意,我们可以一起商量,帮你们 建立一个属于你们自己的 ‘牧民会’或者别的什名字 。 但前是 , 规矩必须是好的,是 能保证大家利益的 。 您看怎么样 ?”
“好 ! 好 !” 老牧民用力地点了点头,脸上露出释然的笑容:“有秦政委您这 番话 , 我心里就有底 了 ! 我回去就和大家 说 ! 这 ‘农会’… 哦不 , ‘牧民会’ 是 这么个好东西 ! 咱们确实可以试试 !”
看着老牧民和巴特尔他们释怀而充满希望地离去,秦霄贤心中充满了成就感。他知道,今天这番话,不仅是解答了牧民的疑惑,更是在他们心中播下了 “ 民主 ” 与 “ 监督 ” 的种子。这颗种子或许还很稚嫩,但 只要有合适的土壤和引导,未来必将在草原 上生根发芽,长出属于牧民自己的 、 健康 而有活力的新制度之花 。 这 , 或许才是解放者焉部最深远的意义所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