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萨斯的寒风卷着冰碴子,刀子似的刮过脸颊,连呼吸都带着冰粒的刺痛。瓦列里少校裹紧军大衣,指节攥着望远镜泛白——三天前,他带着第三集团军第七搜索队踏破冻原,循着履带碾出的深痕一路追踪,终于在暮色啃噬荒原时,望见了那座被感染者偷走的移动城市。
准确的说,现在的切尔诺伯格已经不能称之为城市了,当初天灾来袭的时候,它就被那些整合运动弄得支离破碎,而现在——这座城市的残躯像具被掏干内脏的钢铁巨兽,斜嵌在这片冻原裂谷边缘。
地块边缘的消防梯上布满弹孔与刀剑劈砍的痕迹,几处外壁从内部崩裂开来,露出里面乱七八糟的废墟。
漫天风雪,落在残垣上既不堆积也不消融,一触金属却化作淡红雪水,顺着弹孔渗进城市残骸之内,在壁上拖出蜿蜒血痕,像巨兽在淌血。
一截断裂的能量管道还在滋滋喷着剩余白汽,与寒气相遇凝成冰花,细心的侦查人员发现,冰碴里竟冻着细小的源石颗粒,给整篇空间挂上了一层紫幽幽的滤镜。
夕阳被雪遮得只剩暗红轮廓,将残骸染成凝血色,风穿过空荡街道,混着雪粒打玻璃的“沙沙”声,像有无数亡魂在暗处嚼着碎骨。
“少校,无人机没有在废墟中检测到热源信号,像是座空城,我们来晚了。”副队长拿着最新的侦察报告走了过来,防冻面罩下的面色凝重,嗓音发哑。“该不会整合运动把这儿拆空然后躲进冰原了吧?”
“有可能,毕竟是感染者凑的破烂队伍,抢座移动城市又能怎样?还不是只会拆零件上黑市换劣质抑制剂,跟草原野狗抢骨头没两样。”听到副队长这儿么说,队伍里的老兵搓了搓手套上的雪渍。
“伊万大叔说得对!”刚加入队伍的新兵米哈伊尔赶紧凑上来附和,脸上满是毛头小子的莽撞,“我听其他队伍的人说,整合运动里全是缺胳膊少腿的感染者,弩都握不稳。上次边境冲突,咱们几个人就把他们像畜生一样赶得在冻原上哭爹喊娘。”
“别托大,但也别长他人志气。”瓦列里皱眉呵斥,语气却没多少分量——在他眼里,整合运动不过是靠着磕源石的疯劲上来闹事的乱民,就算真的从帝国手里偷走了切尔诺伯格又怎么样,没了燃料不是只能弃城而逃?一群连棉衣都没有的流民,恐怕在他们眼里最值钱的就是那些管线,拆下来卖给黑市商人换口劣质烈酒。”
“就是这个理!”雪片落在伊万的络腮胡里,“等咱们进去搜一圈,把藏着的感染者揪出来,刚好领笔悬赏。我听说大公给那个叫塔露拉的脑袋标了不少钱,拿下她够给我家小子买辆新雪橇了。”
米哈伊尔已经摩挲起腰间的刺刀,眼睛盯着切尔诺伯格的缺口发亮:“我爹总说,对付感染者就得像砸冰窟窿——一锤子下去,直接锤死,因为你打不死他,他就咬死你。”
队伍里响起几声低笑,僵硬氛围被轻松取代。
虽然风雪还往领口里灌,但没人再觉得冷——在这群乌萨斯士兵眼里,整合运动就是冻原上的野兔子,看着唬人,实则一抓一个准;这座空荡荡的残城,不过是他们立功领赏的“功劳场”。
队长瓦列里放下望远镜时,指腹沾了层白霜——不是冻的,是掌心冷汗渗出来,在手套上结了冰。
“好了,别说废话了,这找到切城的头功可是我们的,别掉链子。”
“是,队长。”
“包的,牢大。”
接着三十人的队伍钻进那个像是被炸开的缺口,进入城市残骸的时候,瓦列里有种感觉,他们不是进城,而是被这座残城“吞”了进去。
坍塌的入口通道仅容两人并行,装甲板墙壁渗着某种参杂着源石碎砾的淡紫色黏液,踩上去“咕叽”作响,一进入幽暗的中层区,气氛瞬间压得人喘不过气,还伴随着一股怪味,像是铁锈,腐败血肉混着的腥甜。
“妈的,这什么鬼玩意儿?”排头兵用刺刀戳了戳墙壁,黏液顺着刀刃往下淌,末端挂着几缕半透明的丝状物,“像……像感染者烂透的内脏。”医疗兵的声音发颤,手电光晃得厉害,照亮通道顶的管线——上面缠着几截发黑的肠子,不知是人是兽的,末端还在微微抽搐,像条濒死的蛇。
瓦列里一把夺过手电,光束稳稳钉在前方:“少说话,别瞎看,我带头走。”
但他自己的喉结也在滚——通道里太静了,风都被挡在外面,只剩靴子踩黏液的“咕叽”声,还有头顶传来的“嗒嗒”声。不是血滴,是雪——从顶部破洞渗进来,落在装甲板上竟不融化,反而结成薄冰壳,冰面里映出扭曲的人影。他猛地抬头,破洞外的雪片打着旋落,每片边缘都泛着淡紫,像被源石染过,手电光下能看见雪片上的细纹路——竟和人的血管一模一样。
这条通道尽头是间储物舱,舱门歪挂在合页上,溅着大片发黑的血渍,像泼上去的凝固油漆。
推开门的瞬间,一股热气扑面而来——和残城的严寒截然相反,裹着馊肉汤的酸腐味。
地面没结冰,铺着层滑腻的黑泥,几名新兵刚踏进去就摔了跤,手掌按下去“噗”的一声闷响,抬起来时,泥里混着半融的源石颗粒,正顺着指缝往下淌,凉丝丝的像蛆虫在爬。
“那、那是什么?”有人失声尖叫。
手电光齐刷刷钉向舱室角落。三具感染者“尸体”半嵌在墙壁里,皮肤像泡烂的豆腐,青灰色的溃烂肌肉里,淡紫色源石晶簇从眼眶的位置钻出来,尖端齐刷刷对着门口,像在“盯”着他们。
最左边那具喉咙被撕开,颈椎骨露在外面,挂着半块带血的肉;中间的肚子破开大洞,内脏拖在黑泥里,被啃得七零八落,只剩半截肠子缠在源石上;最右边的戴着整合运动护腕,手指竟在缓缓弯曲,指甲缝里嵌着别人的皮肉,还在往下掉渣。
“只是尸体。”队伍中工程兵突然开口,他用刺刀挑起尸体上的烂肉——肉下面的源石晶簇猛地收缩,尸体喉咙竟动了动,发出“嗬嗬”的漏气声。
这东西“是‘活’的?不,不对,人的确是死了,但上面的源石……在啃他们的肉,同时吊着一口气,像……像被寄生的傀儡。
“……像是莱塔尼亚的巫术傀儡。”队伍里的术士给出自己的评价“不过没什么威胁。”
清理完这片区域后,队长瓦列里用手电扫过舱壁,突然发现上面刻满歪扭的字。
“过来看看,这是不是文字?”
队伍里的众人凑过来。
“好像是的,但是不是用马克笔,像是……用指甲抠的,深浅不一”
“他们开始吃自己人”“面具在说话”“血是甜的”“塔露拉是神”。最底下一行字更大,笔画里嵌着干涸的血痂,触目惊心:“别碰那些面具——它们会钻进你的脸”。
米哈伊尔情不自禁的读出这段文字,却让所有人心凉了半截。
“搜!仔细搜!”瓦列里的声音发破——他突然意识道,也许整合运动不是“拆空”了切尔诺伯格,而是不得不放弃了这座城市。
有人把这座城变成了孕育怪物的温床。
“报告,我发现了一本日记。”
一名士兵在铁架上翻出本染血的日记,纸页被黏液泡得发皱,字迹潦草得几乎认不出。
瓦列里接过日记,翻开查看。
“12月3日:塔露拉给每个人发了面具,说能‘净化’软弱。科斯佳戴上就疯了,说听见‘神的声音’,整夜对着墙念叨。”
“12月5日:科斯佳咬断了自己的舌头,血顺着面具缝往下淌,还在笑,说‘神要干净的嘴祈祷’。我们把他绑起来,他却用头撞墙,要去‘见神’。”
“12月7日:他们开始抓没戴面具的人。伊凡的脸被刀划烂,强行按上了面具——我看见面具上的针钻进他皮肤,像虫子往脑子里爬,他喊了半宿就没声了,眼神空得像冰窟窿。”
最后一页被血涂满,只剩一行歪扭的字:“我听见了,神在叫我——”
嘀嘀嘀嘀嘀嘀!
急促的警告声打破沉默。
“少校!通讯器检测到信号!”通讯兵突然惊叫,手还在抖。
屏幕上却不是通讯频段——是一段循环录音,背景里全是撕心裂肺的惨叫,一个男人的声音在嘶吼:“他们不是人!面具把他们变成了怪物!会吃你的肉、用你的骨头做新面具——啊!别碰我的脸!别过来!”
录音戛然而止,只剩“滋滋”的电流声。
这时候,舱室角落的尸体突然动了——中间那具肚子破洞的,竟用断指撑着地面,一点点往门口爬,内脏在黑泥里拖出长长的痕迹,嘴里“嗬嗬”作响,像在召唤同伴。
“怪物!?”
“这东西活了?!”
“开枪!快开枪!”
瓦列里终于崩不住了,手比新兵抖得还厉害。
老兵们扣下扳机的箭矢破空声在密闭舱室里炸开,弩箭打在尸体上,溅起烂肉和黏液,法师们用法术击碎它们的源石晶簇,但尸体没倒,反而爬得更快。
最近的尸体将它溃烂的脸转向瓦列里,眼窝里没有眼球,只有蠕动的源石晶簇,像两颗紫色的毒瘤。
“滴答。”
一滴温热的液体落在后颈,黏腻得像血。
瓦列里猛地回头,手电光往上扫——舱顶管线里,挂着十几具整合运动制服的尸体,全戴着骨质面具,缝里渗着血。其中一具面具脱落,露出下面的脸:皮肤溃烂成糊状,五官扭曲在一起,面具边缘和头骨长在了一起,源石晶簇从眼窝、鼻孔里钻出来,正往下滴黏液。
“咔嚓。”
骨裂声打破死寂。所有人的手电照过去——一只冻硬的感染者手臂从管线架上掉下来,摔在冰面上碎成几截,断指却指着舱室深处的黑暗。
这时,所有人的耳麦中突然传出干扰声,不是电流声,是无数模糊的低语,像几十个人同时说话,又像一个人用几十种声音重复:“他们来了……他们来了……”
“快跑!往中央区跑!”瓦列里拽着一名吓僵的新兵,几乎是拖着他冲出怪物们即将形成的包围。
反应快的士兵们拉着同伴离开,同时还不忘丢出爆炸物阻截追兵。
然而爆炸导致这条通道顶的破洞越来越大,雪片疯了似的灌进来,落在地上不堆积,反而顺着黏液流,汇成淡红的细流。
这时候,通道尽头的中央舱室突然亮起橙红光——不是源石的冷光,是带着灼人温度的妖异火焰。
身后的拖拽声没了,换成整齐的“咕叽”声,像一支军队踩在黏液与雪水的混合物上,步步紧逼。雪幕里传来“咯吱”的踩雪声,可中央舱室明明只有这一条入口。
随着最后一名士兵冲进中央区,前面的人立即手动关上了那扇防火合金门。
可当众人回过头来查看中央区的情况时,却被眼前的景象钉在原地。
中央区大道上铺着一层厚的“地毯”,是源石晶簇混着碎骨铺的,几十具戴骨质面具的尸体跪成圈,头都朝中央,像在祈祷。
穹顶破了个大洞,雪片垂直落下,却在离尸体一米处突然停住,悬在空中凝成冰晶,折射着火光,在壁上投下无数扭曲的影子。
中央竖立着一个女人的雕像,黑斗篷下摆扫过地面,银发沾着暗红血渍,血上结着薄冰,掌心燃着橙红火焰——正是塔露拉。
“滋滋——”耳麦突然爆发出强烈干扰,所有通讯彻底中断,只剩刺耳的电流声。
瓦列里刚拔枪,塔露拉雕像身边的尸体突然活了过来,关节以诡异的角度转动,皮肤溃烂处露出血肉,面具和脸长在一起,源石晶簇从身体里钻出来,手里握着从身体里扎出来的源石长矛,枪口泛着和晶簇同源的紫光。
“看来你们像你们的同伴一样,误闯入了我的领地?”塔露拉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但却不见人影。
“希望你们会喜欢和你们同伴的重逢。”
“如果你们活下来了,请带回去一句话——乌萨斯欠我们的血债,我会让你们用皮肉来还。”
“塔露拉!你涉嫌煽动叛乱、窃取帝国设施,立刻投降!”关键时刻,还是瓦列里站了出来,乌萨斯汉子强压心头的恐惧,拔出枪口对准那个雕像,“第三集团军主力就在附近,你逃不掉!”
塔露拉嗤笑一声,雕像周围火焰突然暴涨,化作丈高火墙挡在身前。
火温灼得人皮肤发疼,雪水瞬间蒸发又凝成冰碴,噼啪作响。
“投降?”
“乌萨斯从未给过感染者投降的机会,现在想起来了?。”
“开火!”瓦列里咬牙下令。
枪声震彻残城,子弹暴雨般射向火墙——刚触到火焰就熔成铁水,滴在地上滋滋作响。
怪物们纹丝不动,术士们的淡紫色光束交织成网,却集中了自家前排的士兵,他们连惨叫都没发出,就被能量融成了带着源石颗粒的肉泥。
“撤退!快撤退!”瓦列里看着身边人接连倒下,喉咙里泛起腥甜。
这里太诡异了!
他转身往另一边的通道跑,身后传来士兵们的惨叫。
雪下得更大了,落在脸上像针戳,可他不敢擦——雪水顺着脖子流,竟是温热的,掌心接的雪片全是淡红,像掺了血。跑出残城的瞬间,他回头望——塔露拉站在火墙中央,银发被映成橙红,雪片在她身边盘旋却不近身,绕成诡异的雪涡;怪物们在清理战场,踩在雪地上没有脚印,只留下淡紫源石痕迹,像雪地里长出来的毒花。
瓦列里最后逃出来了,代价是一整队人只活下来他一个。
他踉跄着摔在雪地里,回头望去——切尔诺伯格被火光罩成巨大的燃烧灯笼,雪幕成了半透明的红纱。更诡异的是,落在残垣上的雪,正堆积成人形轮廓,和舱室里的怪物一模一样,仿佛整座城、整片雪,都在孕育新的恐怖。他终于明白,自己之前有多可笑——整合运动不是野狗,塔露拉不是乱民,她是握着复仇火焰的屠夫,而这座残城,是她向乌萨斯亮出的第一颗毒牙。
他挣扎着爬起来,踉跄着往总部跑。
雪地里的脚印很快被覆盖,只有切尔诺伯格的火光,在冻原夜色里越燃越旺,像一只睁开的血色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