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尖停在纸上,墨迹在皇孙沈元修的名字旁晕开一小团。沈知微收回手,目光从名单移向殿门口。外头天光已亮透,宫道上传来脚步声,是王令仪回来了。
她走进来,手里捧着一叠账册,步子稳,声音清:“六宫本月份例核对完毕,除惠妃前日私用贡缎一事已处置外,其余各宫均无逾制。”
沈知微点头,接过账册翻看。纸页翻动间,眼角余光扫到东宫方向。一名宫女提着食盒走过回廊,脚步稍快,袖口随着动作微微晃动。那双手按在食盒边缘时,指尖发白,关节绷紧。
沈知微放下账册,不动声色闭了下眼。
心镜系统启动。
三秒内,那宫女心头闪过一句:“参汤里的药……只要喝下半盏,太子今日便不能去勤政殿旁听议事。”
她睁眼,立刻召来贴身女官,低声吩咐几句。女官领命而去,身影很快消失在东宫侧门。
沈知微起身,朝东宫方向走去。路上遇见巡值太监,只说一句:“今日太子膳食需再验一次,莫出疏漏。”对方应下,未觉异常。
她走得不急,穿过两道宫门,抵达东宫偏殿外时,正见那宫女立在廊下,手中端着一碗参汤,等着太子传膳的信号。
沈知微站在檐下阴影里,看着她低头盯着汤碗,嘴唇微动,似在默数时间。
心镜再度启用。
“怎么还不出来?药效只能撑半刻钟……”
“若是被换掉……我就完了……”
沈知微走出来。
宫女抬头看见她,手一抖,差点打翻汤碗。她勉强稳住,跪下行礼:“皇后娘娘万安。”
“太子还没用膳?”沈知微问。
“回娘娘,尚在读书,片刻后便要进膳了。”
“这参汤是你亲手熬的?”
“是……是膳房交来的,奴婢只是送过来。”
沈知微不答,伸手接过汤碗。碗沿温热,汤色浓褐,表面浮着一层油光。她轻轻晃了晃,靠近鼻端闻了一下。
没有异味。
但她知道有问题。
片刻前调换的那碗汤,此刻已被太医拿去查验。她只需等一个结果。
“你叫什么名字?”她问。
“回娘娘,奴婢春杏。”
“春杏。”她重复一遍,“你在东宫当差几年了?”
“三年。”
“之前在哪?”
“原在……原在德太妃宫中伺候。”
德太妃早年失势,宫人多被遣散。此人能入东宫,必有人引荐。
沈知微将汤碗放回她手中。“你站在这儿等太子传膳,我不打扰了。”
她说完转身就走,脚步平稳,背影沉静。直到转入回廊拐角,才低声对随行女官道:“盯住她,别让她跑了。等太医回报。”
不到一刻钟,太医匆匆赶来,在她耳边低语几句。
“汤中有迷魂草与断续根混合粉末,无色无味,入口即溶。少量服用可致昏沉发热,长期饮用会损伤神智,难以察觉。”
沈知微听完,只说了一个字:“带进来。”
春杏被两名宫人押着带到偏殿外,脸色惨白。她还想挣扎,辩称自己不知情,是有人塞给她一包药粉,说是强身健体的方子。
沈知微让人把验毒用的汤碗拿来,指着碗底沉淀的一层青灰粉末:“这就是你说的补药?”
春杏张嘴想说话,却发不出声音。
“你不说,我也知道是谁让你来的。”沈知微看着她,“但你不配知道背后的人是谁。你只是个传话的,送药的,端碗的。你连主子长什么样都没见过吧?”
宫女浑身发抖,膝盖一软,跪倒在地。
“我……我真的不知道……”
“那你告诉我,药是谁给你的?在哪接的头?说清楚,或许还能少受些罪。”
她摇头,咬唇不语。
沈知微不再问。挥手命人将她押入冷宫,严加看管,不得与任何人接触。
处理完这些,她回到凤仪宫前,召集六宫主事宫人。
众人列于阶下,气氛肃然。
她站在高处,声音不高,却传得清晰:“今日有人想在太子参汤里下毒,用的是迷魂草和断续根。这种毒不会当场致命,但它能让一个孩子变得迟钝、嗜睡、反应缓慢,久而久之,连走路都走不稳。”
底下一片寂静。
“你们当中有些人觉得,不过是个宫女,何必大动干戈。可我要告诉你们,一碗参汤也能杀人。今日是太子,明日就可能是皇孙,后日就是我。谁敢碰皇嗣,就是与整个大周为敌。”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
“从今日起,所有皇子皇孙膳食,必须由专人采买、专人熬制、专人试毒、专人递送。每一道工序都要登记造册,签字画押。若有疏漏,连坐处置。”
众人低头应是。
她又看向王令仪:“这个月六宫事务你管得很好,账目清楚,人事有序。尤其是惠妃那件事,处理得果断。我赏你一方金丝绣凤帕,不是为了讨好你,是为了让所有人知道——跟着我办事,错不了。”
王令仪上前接过,行礼谢恩。
人群散去后,裴砚从殿侧走来。他没穿朝服,只一身深色常服,脸上看不出情绪。
“我已经查了。”他说,“春杏半月前曾私下出宫,去过城西一处废宅。守门的老仆认得她,说她去过三次,每次都在傍晚。”
“有接头人吗?”
“没有露脸。但最后一次,有人骑马离开,身形瘦长,左肩略斜。”
沈知微记下了这个细节。
“她不肯招。”裴砚说,“但在冷宫里一直哭,嘴里念叨‘他们答应保我家人平安’。”
“那就查她家人。”沈知微说,“她老家在哪?父母兄弟可在京中?”
“户部正在调档。”
两人并肩站在廊下,望着东宫方向。那边传来孩童读书的声音,朗朗入耳。
“你觉得这事冲的是太子?”裴砚问。
“不止。”她说,“太子若病倒,无法参与朝议,你就少了一枚棋子。而我,作为他的养母,也会背上照顾不周的罪名。若是他因此落下病根,将来继位受阻,朝中就会有人另寻人选。”
“你想到了谁?”
“现在还不能说。”她看着他,“但我能肯定,这人就在宫里,而且职位不低。能安排一个宫女进东宫,还能拿到毒药配方,绝不是小角色。”
裴砚沉默片刻,说:“你处置得宜。”
四个字,是认可,也是信任。
他转身要走,却又停下:“边关送来急报,北狄使团离境后,并未直接回国,而是转向西境,停留三日未动。”
“他们在等消息。”沈知微说。
“等什么?”
“等我们这里乱起来。”她看着他,“如果太子突然病倒,朝中动荡,他们就会动手。”
裴砚眼神一沉。
“所以这一碗参汤,不只是毒。”她说,“是一场试探。他们想看看,我们的防线到底有多松。”
“那你打算怎么办?”
“等。”她说,“等她招供,等她家人露面,等背后的人沉不住气。现在收网太早,只会吓跑大鱼。”
裴砚点头,转身离去。
沈知微回到凤仪宫正殿,坐下批阅奏报。朱笔划过纸页,一条条记录被勾画、标注、归档。
外面天色渐暗,宫灯次第点亮。
一名女官进来,低声禀报:“冷宫那边,春杏一直不肯开口,但她的弟弟今日进了城,住在南市客栈,尚未与任何人联系。”
沈知微写下最后一个字,合上折子。
“盯住他。”她说,“不要惊动,也不要让他跑了。”
女官退下。
她坐在灯下,手指轻轻抚过案角那份东宫航海考核名单。皇孙沈元修的名字旁边,墨迹已经干了,像一颗落定的星。
外面传来更鼓声,一声,两声。
她抬起头,看向窗外。
一只飞蛾撞在灯笼上,扑簌掉下,落在门槛前不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