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斯本的码头飘着罕见的雪,六角形的雪花落在“云鲲号”的烟囱上,瞬间被煤烟熏成灰黑色。郑伟站在甲板上,手里捏着一封从泉州寄来的家信,信纸边角被海风吹得发卷。信里说,儿子已经能背出他写的《航海杂记》,妻子在院子里种的茉莉花,今年开得比往年都旺。
“大人,布鲁塞尔的呢绒到齐了,整整三百匹,都是按您说的,掺了一半威尔士细毛。”老李头踩着积雪过来,靴底的冰碴子在甲板上磕出脆响,他手里的账本记得密密麻麻,最后一页汇总着此行的收获:从欧洲换回的羊毛、钟表、玻璃装了十二船,云朝的瓷器、丝绸、茶叶则铺满了二十多个欧洲商站的货架。
郑伟抬头望向港口,各国商人正围着云朝的货船忙碌。威尼斯的玻璃匠安东尼奥扛着一箱透明玻璃,非要塞进“云鲲号”的货舱,说“这是给云朝皇帝的礼物,能照出人影的那种”;瑞士钟表匠汉斯带着三个徒弟,捧着一箱齿轮零件,嘴里念叨着“要去云朝造不用上发条的钟”;连法国国王路易十一派来的使节,都捧着两桶波尔多葡萄酒,说“请郑大人务必带给云朝陛下,尝尝我们的‘液体黄金’”。
一年了。从桑给巴尔的红土到里斯本的石板路,从巴黎的宴会厅到布鲁塞尔的啤酒馆,云朝的旗帜在三十多个港口升起,商站的账簿记满了不同文字的交易记录。欧洲的贵族们现在见面,不是比封地大小,而是比谁的书房里挂着云朝的云锦,谁的餐桌上摆着青花瓷;工匠们则以能去云朝商站工作为荣,说“那里的刨子比欧洲的快三倍,茶叶能让人脑子更灵光”。
“老李,你说家里的孩子们,见了这些玩意儿会咋想?”郑伟指着货舱里的自鸣钟——那是汉斯特意打造的,钟面画着云朝的山水,每到整点,会弹出个举着帆船的小人,“还有这玻璃,咱们的窗户要是都换上,冬天坐在屋里,也能看见院子里的雪。”
老李头笑了:“肯定得围着看傻了!上次带回去的英国羊毛呢绒,老家的裁缝铺改了件大衣,全村人都来摸,说‘比貂皮还暖,还轻巧’。”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些,“我家那口子托人带信,问我能不能带个欧洲的镜子回去,说想照照自己这一年老了没。”
郑伟心里一动。他想起刚到欧洲时,当地人见了蒸汽船就喊“海怪”,如今却争着学怎么烧煤;想起法国王后第一次穿云锦时的惊艳,现在里昂的织坊里,法国姑娘正学着绣缠枝莲;想起伽利略趴在甲板上画蒸汽机图纸的样子,现在云朝的航海钟里,正转着按他的天文原理设计的齿轮。
“该回家了。”郑伟突然说,声音被风吹得有些散,却异常清晰,“商站建了,路通了,剩下的,该让他们自己走了。家里人还等着看我们带回去的新鲜玩意儿呢。”
消息像长了翅膀,当天就传遍了里斯本。欧洲的商人们急了,荷兰商人扬带着船队追到码头,说“我备了十船毛皮,换你们半船丝绸,就让我跟着走一段,到印度就行”;巴黎的丝绸商皮埃尔更绝,把铺子里最好的里昂锦都搬来了,说“我不要钱,只要能去云朝看看,怎么把蚕丝纺得比头发还细”。
工匠们更是排起了长队。铁匠们扛着自己打的最好的马蹄铁,想跟云朝工匠学学“怎么让铁不生锈”;织工们捧着织了一半的呢绒,说“想看看云朝的织机,是不是真能织出会发光的花”;连伽利略的学生都来了,背着一箱子天文仪器,非要去云朝“测量那里的星空”。
郑伟让人在码头搭了个木台,挨个登记愿意同行的人。他选了三十个工匠——三个玻璃匠,五个钟表匠,七个织工,十个铁匠,还有五个懂航海的水手,说“带太多了船装不下,下次来再接剩下的”。被选上的人当场欢呼起来,没选上的则拉着云朝船员的手,塞来各种礼物:一把镶银的小刀,一块刚出炉的面包,甚至还有个英国姑娘,把绣着玫瑰的手帕塞给了负责登记的小李,红着脸跑了。
出发前三天,里斯本的国王若昂一世带着王室成员来送行。他送给郑伟一幅巨大的羊皮海图,上面用朱砂标出了欧洲到云朝的所有航线,是他让人用三个月时间汇总的“最安全路线”。“郑大人,”国王握着他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等你们下次来,我要在里斯本建一座‘云朝馆’,把你们的瓷器、丝绸、蒸汽机都摆进去,让所有欧洲人都知道,东方有个了不起的国家。”
郑伟回赠了一台小型蒸汽机模型,上面刻着“海内存知己”五个汉字。“陛下,这机器能碾米、能抽水,您试试就知道它的好。”他指着码头上正在装船的货物,“我们带回去的不只是羊毛和钟表,还有你们的手艺和心意。等明年春天,我们还会再来,带着云朝的新茶和新织的锦缎。”
启航的前一夜,云朝的船员们和欧洲的朋友们在码头的酒馆里聚了最后一次。云朝的水手教大家用筷子夹花生米,欧洲的工匠则教他们怎么用刀叉吃牛排;有人唱起了云朝的《行船谣》,有人吹起了葡萄牙的民间小调,歌声混着啤酒的泡沫和茶叶的清香,在雪夜里飘得很远。
“到了云朝,一定要尝尝我们的龙井,比啤酒还提神!”
“去了可得教我怎么造蒸汽船,我要让威尼斯的运河里,全是不用桨的船!”
“记得给我带朵云朝的茉莉花,听说比玫瑰还香!”
离别的话像雪片一样飞,最后都化作拥抱和挥手。
出发那天,天放晴了。三十艘云朝商船排成一列,像条银色的长龙。货舱里,不仅有羊毛、钟表、玻璃,还有三十个揣着梦想的欧洲人——他们的行李里,除了工具,还有写给家人的信,信里说“我要去东方了,那里有会自己转的机器,有比星星还亮的瓷器”。
郑伟站在“云鲲号”的船头,看着岸边的人群越来越小。若昂一世举着望远镜,安东尼奥挥着他的玻璃吹管,汉斯抱着他的钟表零件,他们的身影在晨光里,像幅渐渐模糊的画。
“起锚!”郑伟一声令下,铁链摩擦的“哗啦”声震得人心里发颤。他最后望了一眼欧洲的海岸线,那里有他们留下的商站、航标、友谊,还有无数个等待着下一次相遇的约定。
海风掀起郑伟的衣袍,家信被他小心翼翼地折好,放进贴身的口袋。他仿佛已经看见,泉州的码头挤满了迎接的人,儿子会扑上来扯他的衣角,妻子会递上一碗热汤,街坊邻居们围着货船,惊叹于那些会报时的钟、能透光的玻璃、暖乎乎的呢绒。
“回家喽!”有个年轻船员喊了一声,引来满船的呼应。
“云鲲号”的烟囱喷出浓重的黑烟,与天上的流云缠在一起。郑伟知道,这次返航不是结束,而是另一段旅程的开始——就像这船尾的浪花,会带着欧洲的沙粒,回到云朝的海滩,而不久后,新的航船又会载着云朝的茶香,驶向那些等待着的港口。
雪已经停了,阳光透过薄雾照在甲板上,反射出细碎的光。货舱里的自鸣钟突然响了,清脆的“叮咚”声里,举着帆船的小人转了个圈,像是在说:再见了,欧洲;你好,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