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两点十七分,我又在客厅的沙发上醒了。
空调的风带着凉意从后颈滑过,茶几上的玻璃杯还剩半杯冷水,杯壁凝的水珠顺着杯身往下淌,在木质桌面上洇出一小片深色的印子。我盯着那片印子发了会儿呆,才想起自己为什么会睡在这里——自从上周搬进这栋老居民楼,我就没在卧室的床上睡过一个完整的觉。
不是因为床板硬,也不是因为临街的噪音,是窗户。卧室的窗户正对着斜对面那栋楼的三楼,两栋楼隔得不算远,站在窗边能看清对面住户挂在阳台的衣服款式。但让我不敢在卧室待着的,是每天凌晨两点左右,对面三楼那扇始终拉着米黄色窗帘的窗户上,总会映出一个影子。
起初我以为是自己眼花。搬家那天忙到深夜,洗漱完往床上一躺,迷迷糊糊间就看见对面窗帘上有个细长的影子,像个人站在窗边,胳膊垂在身侧,一动不动。我当时困得厉害,揉了揉眼睛再看,影子又没了,只当是灯光和树影的巧合,翻个身就睡了过去。
可第二天、第三天,那个影子准时出现。
我开始留意那栋楼。白天的时候,对面三楼的窗户总是拉着窗帘,只有傍晚时分,会有个穿灰色围裙的女人拉开窗帘透气,她动作很慢,偶尔会往我这边的方向看一眼,但眼神很空,像在看很远的地方。我从没见过那间屋子里有其他人,也没听过任何声音,连电视声、水流声都没有,安静得像个没人住的空屋。
“可能是独居的老人吧,作息跟咱们不一样。”上周六我跟朋友林薇视频,把这事跟她说了,她一边敷面膜一边摆手,“老房子的窗帘薄,屋里开灯,外面就能看见影子,你别自己吓自己。”
我想也是。可能是我最近换工作压力大,神经太敏感了。那天晚上,我特意在卧室里多待了会儿,还开了盏小夜灯,想证明自己是在胡思乱想。可到了凌晨两点零三分,我眼角的余光还是瞥见了对面窗帘上的影子。
这次我看得很清楚。那影子比之前更清晰,像是有人站在离窗帘很近的地方,身形很瘦,头部的轮廓有些模糊,但能看出是垂着头的,两只胳膊不是自然下垂,而是微微往前伸,手指似乎是蜷缩着的。最让我后背发毛的是,那影子保持着这个姿势,整整十分钟都没动过一下。
我猛地拉上窗帘,抓起枕头就往客厅跑,心脏跳得像要撞破肋骨。也就是从那天起,我把沙发当成了临时的床,可就算这样,每天凌晨两点多,我还是会准时醒过来,耳朵里总像有声音在催着我——去看看,再去看看那扇窗户。
今天也不例外。醒过来后,我坐在沙发上,听着墙上挂钟的滴答声,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沙发的扶手。客厅的窗户没拉严,留了条缝,风把窗帘吹得轻轻晃。我知道自己不该去看,可眼睛像被什么东西牵着,慢慢往那道缝隙挪过去。
就在这时,对面那栋楼突然亮了一盏灯。
不是三楼,是二楼。昏黄的灯光透过窗户照出来,在地面上投出一小块亮斑。我心里一紧,下意识地凑近窗户,顺着那盏灯的方向往上看——三楼的窗帘上,那个影子又出现了。
但这次不一样。
那个影子好像动了。
起初只是轻微的晃动,像是被风吹得晃了晃,可很快,它的胳膊慢慢抬了起来,不是伸直,而是弯曲着,往自己的脖子方向凑。我屏住呼吸,眼睛死死盯着那片窗帘,手里的玻璃杯被我攥得越来越紧,冰凉的触感顺着指尖往胳膊上爬。
突然,那影子猛地一缩,像是整个人往下蹲了一下,紧接着,窗帘上出现了一道深色的印子,从影子的“脖子”位置往下,一直延伸到腰部,像是什么液体顺着窗帘往下流。
我吓得后退一步,玻璃杯“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水洒了一地,杯子滚到沙发底下。这声音在安静的夜里格外响,我甚至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粗重又急促,像破了的风箱。
就在这时,我听见了敲门声。
“咚咚咚。”
很轻的三下,像是用指节敲的,节奏很慢。我僵在原地,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这栋楼是老式的一梯两户,我住的是右边的房间,左边的住户我搬来这么久都没见过,听房东说,左边的房子是空的,一直没租出去。
这么晚了,谁会来敲门?
“咚咚咚。”
敲门声又响了三下,还是一样轻,一样慢。我盯着门口,心里像揣了只兔子,跳得飞快。我想起以前在网上看到的新闻,说有些坏人会专门挑独居的人下手,先敲门试探,没人回应就会撬锁。
我不敢出声,慢慢往后退,退到沙发旁边,手在沙发底下摸索,想找到刚才掉的玻璃杯,就算不能当武器,至少能壮壮胆。可我的手刚碰到杯子的边缘,敲门声突然停了。
紧接着,我听见了脚步声。
是女人的高跟鞋声,“嗒、嗒、嗒”,从门口往楼梯口的方向走,声音很轻,但在安静的楼道里听得很清楚。我松了口气,刚想直起身,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刚才的脚步声,好像是从楼上传下来的。
不对。我住的是三楼。如果脚步声是从楼上传下来的,那应该是四楼的住户?可我搬来这么久,也没见过四楼有人。房东说这栋楼总共四层,四楼的房子因为漏水,早就没人住了。
那刚才的脚步声……是从哪里来的?
我越想越怕,干脆走到门口,把耳朵贴在门上听。楼道里很安静,没有脚步声,也没有其他声音,只有楼下马路上偶尔传来的汽车声。我犹豫了一下,伸手想去拧门把手,又猛地缩了回来——万一门外有人怎么办?
就在这时,我看见门底下的缝隙里,有一道影子慢慢移了过来。
是人的影子,从楼道的方向往我家门口移,速度很慢,像是拖着什么东西。我吓得往后退,后背撞到了鞋柜,疼得我差点叫出声。那道影子在门口停了下来,一动不动,像是在透过门缝看我。
我盯着那道影子,全身的血液都像凝固了一样。影子的形状很奇怪,头部的轮廓很长,像是戴着帽子,或者……是头发很长,垂到了肩膀。两只胳膊的影子很细,垂在身侧,手指的影子很尖,像是爪子。
突然,影子动了。
它的手慢慢抬了起来,往门上的猫眼位置凑。我甚至能想象出,门外的人正透过猫眼往屋里看,而我,就站在门后,离她只有一步的距离。
我吓得闭上眼睛,双手抱头蹲在地上,心里默念着“别过来,别过来”。时间好像过得特别慢,每一秒都像在煎熬。我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我听见“嗒”的一声轻响,像是有人把什么东西放在了门口。
然后,那道影子慢慢移开了,脚步声又响了起来,“嗒、嗒、嗒”,往楼梯口的方向走,这次的声音越来越远,最后消失在楼道里。
我蹲在地上,好一会儿才敢睁开眼睛。门口的缝隙里没有影子了,楼道里也没有声音了。我慢慢站起来,走到门口,犹豫了很久,还是伸手拧开了门把手。
门开了一条缝,外面空荡荡的,楼道里的声控灯没亮,只有窗外透进来的月光,在地面上洒了一层淡淡的银辉。我往地上看了一眼,门口放着一个白色的信封,没有邮票,也没有署名,像是刚被人放在那里。
我弯腰把信封捡起来,信封很薄,摸起来里面好像只有一张纸。我捏着信封,手一直在抖,刚想关门,突然瞥见楼梯口的墙上,有一道影子一闪而过。
是那个细长的影子,跟对面窗户上的影子一模一样。
我“砰”的一声关上大门,靠在门上大口喘气,手里的信封被我攥得皱巴巴的。过了好一会儿,我才缓过劲来,走到客厅的沙发旁坐下,把信封放在茶几上,盯着它看。
信封是普通的白色牛皮纸,没有任何标记。我犹豫了很久,还是拆开了信封。里面果然只有一张纸,是用打印出来的字,字体很小,纸的边缘有些发黄,像是放了很久。
上面写着:“别再看对面的窗户了。”
就这一句话,没有署名,没有日期。我盯着那张纸,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又怕又好奇。为什么不让我看对面的窗户?对面的窗户里到底有什么?刚才敲门的人,是不是就是写这封信的人?
我把纸揉成一团,扔进垃圾桶,起身走到客厅的窗户边,掀开窗帘的一角,往对面的楼看。三楼的窗户还是拉着窗帘,那道深色的印子还在,像一道疤痕,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清晰。
就在这时,对面的窗帘突然动了一下。
不是被风吹的,像是有人在里面拉了一下窗帘,露出了一条缝。我赶紧睁大眼睛,往那条缝里看。里面很暗,什么都看不见,只能隐约看见一个模糊的轮廓,像是有人站在窗边,往我这边看。
我吓得赶紧放下窗帘,心跳得飞快。刚才那个轮廓,跟我在门口看见的影子一模一样,细长的身形,垂着的胳膊,还有那模糊的头部轮廓。
我不敢再待在客厅,也不敢去卧室,只能蜷缩在沙发上,用毯子把自己裹起来,睁着眼睛等到天亮。窗外的天慢慢亮起来,马路上的车越来越多,楼道里也开始有了声音,我才稍微松了口气。
第二天早上,我没去上班,给公司打了个电话请假,然后坐在沙发上,想了很久,还是决定去找房东问问情况。房东是个六十多岁的老太太,住在这栋楼的一楼,我搬来的时候见过她一次,她说话很和蔼,就是记性不太好。
我下楼的时候,正好碰到房东提着菜篮子从外面回来。她看见我,笑着打招呼:“小姑娘,这么早出门啊?”
“阿姨,我想跟您问点事。”我拦住她,心里有点紧张,“就是……对面那栋楼,三楼的住户,您认识吗?”
房东的笑容僵了一下,眼神有点闪躲,低头整理了一下菜篮子里的菜,才慢慢抬起头说:“对面啊……我不太清楚,那栋楼不是我们家的,我也没去过。”
“那您知道,那栋楼里有没有发生过什么事啊?比如……不好的事。”我追问了一句,声音有点小。
房东的脸色沉了下来,放下菜篮子,拉着我的胳膊往她家里走:“小姑娘,有些事别打听那么多,对你没好处。你好好住着你的房子,别管别人家的事。”
她的手很凉,抓得我胳膊有点疼。我能感觉到她的身体在发抖,好像很害怕提起对面的楼。我心里更疑惑了,想再问,可房东已经把我推到门口:“我还要做饭呢,你赶紧回去吧,以后别再问这些事了。”
说完,她“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我站在门口,愣了很久。房东的反应太奇怪了,她肯定知道什么,只是不愿意说。我回到自己的房间,坐在沙发上,盯着对面的楼,心里的疑惑越来越深。
下午的时候,林薇给我打电话,问我怎么样了。我把昨晚的事跟她说了,包括那封信和房东的反应。林薇在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才说:“我觉得你还是别住那儿了,赶紧搬家吧,太吓人了。”
“可我刚交了三个月的房租和押金,现在搬走,房东肯定不会退钱的。”我叹了口气,“而且,我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我想弄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疯了?”林薇的声音提高了八度,“万一真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你怎么办?命重要还是钱重要?”
我没说话。其实我也怕,可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想弄清楚,对面的窗户里到底有什么,那道影子是谁,还有写那封信的人,到底想告诉我什么。
挂了电话,我决定晚上再去看看对面的窗户。这次我做了准备,把手机的手电筒打开,放在茶几上,又找了把水果刀放在沙发底下,万一有事,也能有点防备。
天黑下来的时候,我把客厅的灯都关了,只留了盏小夜灯,然后坐在沙发上,盯着对面的楼。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墙上的挂钟滴答作响,我看着时针慢慢指向两点。
就在这时,对面三楼的窗户亮了。
不是很亮,像是屋里开了盏台灯,昏黄的灯光透过窗帘照出来,在窗帘上投出一道影子。还是那个细长的影子,垂着头,胳膊微微往前伸。
我屏住呼吸,眼睛死死盯着那道影子。突然,影子动了,它的头慢慢抬了起来,虽然看不清脸,但我能感觉到,它好像在往我这边看。紧接着,它的手慢慢抬了起来,指着我这边的窗户,手指是蜷缩着的,像是在抓什么东西。
我吓得心脏一紧,刚想站起来,突然看见对面窗帘上的那道深色印子又出现了,而且比上次更长,从“脖子”一直延伸到“膝盖”,像是有什么液体在往下流。
就在这时,我听见了哭声。
很轻的女人的哭声,断断续续的,像是从对面的楼里传过来的,又像是在我耳边。我赶紧捂住耳朵,可哭声还是能听见,越来越响,越来越凄厉,像是受了很大的委屈。
我再也忍不住了,抓起沙发底下的水果刀,冲到门口,猛地拉开门,想看看哭声是从哪里来的。可楼道里很安静,没有哭声,也没有其他声音,只有声控灯因为我开门的动静亮了起来,昏黄的灯光照在楼道里,显得格外诡异。
我站在门口,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出去,顺着楼梯往下走。我想去找房东,就算她不愿意说,我也要问清楚。可我刚走到二楼的楼梯口,突然听见楼上传来“嗒、嗒、嗒”的脚步声。
是高跟鞋的声音,跟昨晚听到的一模一样。
我僵在原地,不敢往上走,也不敢往下走。脚步声越来越近,从四楼往三楼走,“嗒、嗒、嗒”,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我的心上。我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越来越快,手里的水果刀被我攥得紧紧的,指节都发白了。
脚步声在三楼的楼梯口停了下来。
我慢慢抬起头,看见一个女人站在楼梯口,背对着我。她穿着一件白色的连衣裙,头发很长,垂到腰际,脚上穿着一双红色的高跟鞋。她的身形很细,跟我在对面窗户上看到的影子一模一样。
“你……你是谁?”我声音发抖,问了一句。
女人没有回头,只是慢慢抬起手,指着对面的楼,声音很轻,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你看,她又在哭了。”
我顺着她指的方向往对面看,三楼的窗户还是亮着,窗帘上的影子还在,哭声也还在,断断续续的,听得我心里发毛。
“她为什么哭?”我又问,声音比刚才大了一点。
女人慢慢转过身,她的脸很白,没有血色,眼睛很大,黑洞洞的,像是没有瞳孔。她看着我,嘴角慢慢往上扬,露出一个很诡异的笑容:“因为她在找她的孩子。”
“孩子?”我愣了一下,没明白她的意思。
女人没有回答,只是慢慢往前走,走到我身边,她身上有一股很浓的消毒水味,还有一丝淡淡的血腥味。她从我身边走过,往四楼的方向走,脚步声越来越远,最后消失在楼道里。
我站在原地,好一会儿才缓过劲来。刚才那个女人,到底是谁?她为什么会在这里?她说的“找孩子”,又是什么意思?
我不敢再待在楼道里,赶紧跑回自己的房间,关上门,靠在门上大口喘气。手里的水果刀掉在地上,我也没捡起来。我走到客厅的窗户边,往对面的楼看,三楼的窗户已经黑了,窗帘上的影子也不见了,哭声也停了。
一切又恢复了正常,好像刚才的一切都是我的幻觉。
可我知道,那不是幻觉。那个女人,那哭声,还有窗帘上的影子,都是真实存在的。
第二天早上,我决定去对面的那栋楼看看。我想知道,三楼的房间里到底有什么,那个女人说的“找孩子”,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换了身衣服,把手机揣在兜里,又带了点现金,然后走出了家门。对面的楼跟我住的这栋楼差不多,也是老式的居民楼,外墙有些斑驳,楼梯口的大门是敞开的,没有锁。
我深吸一口气,走了进去。楼道里很暗,没有灯,只能靠窗外透进来的光照明。我顺着楼梯往上走,走到三楼,看见左边的房间门是关着的,右边的房间门虚掩着,留了一条缝。
我走到右边的房间门口,犹豫了一下,还是推开了门。
房间里很暗,窗帘拉得严严实实的,只有一丝光从窗帘的缝隙里透进来。屋里弥漫着一股很浓的霉味,还有一丝淡淡的血腥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