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檀木盒的机括发出清脆的“咔嗒”声,在死寂的屋内显得格外刺耳。盒盖应声弹开。
萧镜璃屏住呼吸,心脏几乎跳出胸腔,目光死死盯向盒内——
没有预想中的密信、账本或任何能指向秘密的实物。
盒内空空如也。
不,并非完全空荡。盒底静静地躺着一张折叠整齐的、质地精良的素白宣纸。
除此之外,再无他物。
萧镜璃怔住了,浑身的血液仿佛在瞬间凝固,又从头顶骤然退去,留下冰凉的麻木和巨大的荒谬感。
空的?怎么会是空的?她冒着生命危险,几乎暴露行踪,甚至可能已经惊动了暗处的眼睛,换来的…竟是一个空盒?和一张白纸?
这不可能!赵全如此隐秘藏匿的东西,怎会毫无意义?
她颤抖着手,拿起那张折叠的宣纸,急切地展开。
纸上依旧空空荡荡,没有任何字迹,没有任何符号,甚至连一点墨渍污痕都没有。它就是一张最普通不过的、裁剪整齐的白纸。
彻头彻尾的空白。
一股难以言喻的冰冷和恐惧,如同毒蛇,缓缓缠上她的心脏,越收越紧。
这不是意外。这不是巧合。
这是一个陷阱。一个精心布置的、针对她的陷阱!
从秋纹“无意”透露赵全被逐的消息,到她“恰好”送来需要核对仓库货物的账目,再到仓库守卫“恰到好处”的疏漏,以及这最终的空盒与白纸…一切的一切,都是一场戏!一场演给她看,试探她是否会咬钩的戏!
晟王…或者秋纹…根本就是在用赵全和这个仓库作为诱饵,测试她的忠诚,测试她是否安分,测试她是否还在暗中探查!
而她,愚蠢地、迫不及待地,一头撞了进去!
那仓库外的守卫,那突如其来的哨音和追赶…恐怕并非真的要抓她,而是恐吓,是警告,是让她清清楚楚地明白——她的一举一动,尽在掌控!
那最后制造混乱、引开追兵的人呢?是夜煞吗?他的出手相救,是晟王授意的另一重警告?意思是“我能让你拿到,也能让你毁灭”?
巨大的后怕和屈辱感席卷而来,让她浑身发冷,几乎站立不稳。她扶着冰冷的墙壁,缓缓滑坐在地,手中那张轻飘飘的白纸,却重得让她无法承受。
她以为自己是在暗中布局,却不知自己早已是他人局中的棋子,每一步都被算计得清清楚楚!
空盒。白纸。
这是在告诉她,她所追寻的“秘密”,或许根本不存在,或者,根本不是她所能触及的。也是在警告她,她的任何小动作,在绝对的力量面前,如同这张白纸,苍白无力,可笑至极。
更深的寒意在于:晟王为何要大费周章地试探她?是因为开始不信任她?还是…这本就是他“打磨”棋子的一部分?用这种方式彻底碾碎她残存的侥幸和自作聪明,让她变成一把完全听话、再无自己想法的刀?
窗外,寒风呼啸,如同鬼哭。
萧镜璃独自坐在冰冷的黑暗中,许久许久,都没有动弹。愤怒、恐惧、屈辱、绝望…种种情绪在她心中激烈冲撞,最终却都化为一种死寂的冰冷。
她缓缓抬起手,将那张空白的宣纸,就着窗外微弱的光,再次仔细审视。指尖一寸寸抚过光滑的纸面,试图找出任何隐藏的印记或机关。
没有。什么都没有。它就是一张纯粹的白纸。
她忽然想起那本被藏起的、柳烟的暗册。柳烟用尽心思记录的,也不过是些零碎琐闻,最终未能保住性命。而她手中这张白纸,是否才是这深渊中最真实的写照?一切挣扎,终归徒劳?
不。
她猛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刺痛让她清醒。
不能就此认输。空盒与白纸,是警告,是羞辱,但或许…也是另一种信息。
晟王没有直接处置她,而是用了这种方式。说明她还有“价值”,他还在“打磨”她,而非放弃她。这残酷的试探本身,就是一条生路, albeit布满荆棘。
她缓缓站起身,走到油灯前,点亮。昏黄的光晕驱散了部分黑暗,却让她的脸色显得更加苍白。
她将那张白纸放在灯焰上方,缓缓移动。
纸面在热力下微微卷曲,却依旧没有显现出任何隐藏的字迹。
她不死心,又取来一杯清水,用指尖蘸了,极轻地涂抹在纸角。
纸张吸水,颜色变深,依旧空无一物。
没有密写药水,没有特殊机关。它就是一张最普通的纸。
她盯着那张纸,看了很久很久。忽然,她像是想到了什么,快步走到书案前,拿起那支晟王赏赐的、她曾用来誊录诗文的紫毫笔。
她舔墨,悬腕,目光沉静如冰,落笔在那张空白的宣纸之上。
笔尖流淌出的,并非她往日练习的馆阁体,也非任何诗句。而是她凭借记忆,将柳烟暗册中那些看似无关紧要的碎片信息,择其关键,极其工整而简洁地,重新誊录其上!
某年某月,某人宴饮私语…
某次物资,账实不符…
某处交接,暗藏蹊跷…
…
她没有写下任何结论,没有任何猜测,只是罗列事实,如同最严谨的账房在记录流水。字迹清晰,条理分明,却暗藏惊雷。
写毕,她吹干墨迹,将这张如今写满了字的纸,重新折叠整齐,小心翼翼地放回那个紫檀木盒中,合上盖子,扣紧机栝。
然后,她将这个盒子,用一块干净的布巾包好,放在书案最显眼的位置。
做完这一切,她吹熄油灯,和衣躺回床上,睁着眼,望着头顶模糊的帐顶,等待着。
她在赌。赌晟王或秋纹,很快就会来“验收”他们试探的成果。赌他们会发现这个被“调换”过的盒子。赌她写下的这些“事实”,虽无结论,却足以引起他们的兴趣,或者…忌惮。
这是她的回应。对那空盒白纸的回应。
无声,却尖锐。
她不再试图隐藏自己的探查,而是将成果赤裸裸地呈上。既是展示她的“价值”与能力,也是一种隐晦的挑衅:你们想看的,是这个吗?
风险极大。但坐以待毙,亦是死路。
时间在寂静中流逝,每一息都无比漫长。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窗外天色将明未明,最是黑暗的时刻——
极其轻微的、几乎与风声融为一体的“嗒”的一声,从门边传来。
仿佛是一片落叶被风吹动,碰了一下门板。
萧镜璃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呼吸屏住。
她没有动,甚至没有转头,只是维持着沉睡的姿势,眼角的余光却死死锁定房门的方向。
没有脚步声,没有呼吸声。
但一种极其细微的、空气流动的变化,让她知道,有人进来了。如同鬼魅,悄无声息。
那人目标明确,径直走向书案。极其轻微的布料摩擦声,是那个包裹被拿起。
停顿了极短的一瞬。似乎是在掂量,或是在查看。
然后,一切重归寂静。
仿佛从未有人来过。
又过了许久,直到天际泛起一丝鱼肚白,萧镜璃才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头。
书案上,那个用布巾包裹的紫檀木盒,已然消失无踪。
如同从未出现过。
她缓缓坐起身,后背冰凉,已被冷汗浸透。
她不知道来的究竟是夜煞,还是秋纹,或是其他什么人。她也不知道,她写下的那些东西,会带来怎样的后果。
她只知道,赌局已经开始。而她,已押上了所有的筹码。
空盒已不再空。而她的命运,亦如那张被填满的纸,再也无法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