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宴上的激烈对峙,如同在江以辰与家族之间划下了一道清晰的鸿沟。他搬回了自己的公寓,几乎切断了与老宅的一切联系,全身心投入到新专辑的筹备和个人工作室的运营中,用行动宣告着他的决绝。林清音则更加专注地在实验乐团打磨自己,两人各自在平行的轨道上高速运行,彼此支撑,却又默契地不再提及那晚的不愉快。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
一周后,一个突如其来的消息,如同巨石投入深潭,打破了表面的平静——辰光集团筹划近两年、旨在打通欧洲高端音响设备市场的关键并购案“阿尔忒弥斯计划”,在最终签约前夕突生变故。合作方,一家拥有百年历史的德国家族企业,以“对辰光集团核心管理层稳定性及长期战略一致性存有疑虑”为由,单方面宣布暂停谈判。
消息一出,不仅资本市场哗然,辰光集团内部更是引发了剧烈震荡。这个项目投入了集团巨大的资源和期待,一旦失败,不仅前期投入血本无归,更将严重打击投资者信心,甚至影响集团的整体战略布局。
压力,如同沉重的山峦,瞬间压向了江瀚。
所有人都清楚,德方所谓的“管理层稳定性疑虑”,指向的正是江以辰这位准继承人与家族公开的、不可调和的矛盾。在注重家族传承与长期稳定的欧洲老牌企业看来,这无疑是巨大的风险信号。
江瀚的书房灯火通明了一整夜。第二天清晨,一夜未眠、眼窝深陷的江瀚,第一次主动拨通了儿子的电话,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沉重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以辰,‘阿尔忒弥斯’的事,你知道了吧?”电话那头,江瀚的声音带着沙哑。
江以辰刚结束晨练,拿着毛巾擦汗,语气平淡无波:“嗯,看了新闻。”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似乎在积蓄力量:“德方的代表,冯·卡恩先生,是个古典音乐发烧友,尤其痴迷跨界融合音乐。他明天下午的私人飞机离境,这是最后的机会。他提出……想听听你最近的音乐。”
话说到这个份上,意图再明显不过。这不是请求,几乎是变相的求助。骄傲如江瀚,能放下身段打这个电话,已然说明了事态的严重性。
江以辰擦汗的动作顿住了,他走到窗边,看着楼下渐渐苏醒的城市,眼神复杂。他厌恶将音乐与商业利益捆绑,更厌恶被当作谈判的筹码。但辰光集团……那里终究有父亲半生心血,有数千员工的生计。
“时间,地点。”良久,他吐出四个字,声音听不出情绪。
这个消息,是江以辰在接林清音下班时,在车上告诉她的。他语气简洁,仿佛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公事,但紧握着方向盘的、微微泛白的指节,泄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林清音安静地听着,没有插话。直到他说完,她才轻声问:“你准备怎么做?”
“不知道。”江以辰回答得很干脆,带着一丝烦躁,“拉一帮乐手,去酒店给他开个小型音乐会?或者把他请到排练室?感觉都像……耍猴。”
他厌恶这种被审视、被利用的感觉。
林清音看着他紧绷的侧脸,忽然开口:“冯·卡恩先生……他是不是很喜欢瓦格纳?而且对东方哲学也很感兴趣?”
江以辰有些意外地看了她一眼:“你怎么知道?”
林清音拿出手机,快速调出几篇她之前因为专业研究而查阅过的、关于这位冯·卡恩先生的公开报道和访谈:“你看,他多次在采访中提到,瓦格纳的‘整体艺术’理念对他影响很深,而且他收藏了大量东方乐器,认为音乐是跨越文化的哲学对话。”
她将手机屏幕转向他,眼神亮得惊人:“学长,也许……我们不需要‘表演’给他看。我们可以,和他‘对话’。”
江以辰一脚刹车,将车停在路边,转头,目光锐利地看向她:“说下去。”
“你的新专辑里,不是有一首未公开的、融合了瓦格纳 Leitmotif(主导动机)和东方五声音阶的实验曲目吗?那首《诸神的黄昏与春之祭》。”林清音语速加快,带着构思成型的兴奋,“如果,不是完整的演奏,而是由你主导节奏和电子部分,我用古筝切入,进行即兴的、对抗又融合的演绎呢?就像……东西方两种音乐哲学的碰撞与对话!这比一场编排好的音乐会,更能体现‘融合’的真谛,也更能打动一个真正懂行的爱好者!”
她的想法大胆,甚至有些冒险。即兴,意味着不确定性,意味着可能出错。但在某些时刻,真实、甚至带有瑕疵的碰撞,远比完美的复刻更能打动人心。
江以辰深深地看着她,看着她眼中闪烁的、与他如出一辙的、对音乐纯粹性的坚持,以及那份试图打破僵局的智慧与勇气。他胸腔里那股因为被当作筹码而产生的郁气,竟奇异地消散了些许。
他忽然低笑了一声,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胆子不小。”
“学长教得好。”林清音微微脸红,却目光坚定。
“那就,”江以辰重新启动车子,嘴角勾起一抹带着战意的弧度,“陪我去会会这位‘音乐哲学家’。”
次日下午,江以辰位于市郊、设备顶级的私人工作室。
没有华丽的舞台,没有多余的观众,只有相对而坐的三人。一身严谨西装、银发梳理得一丝不苟的冯·卡恩先生,以及站在设备前的江以辰和抱着古筝的林清音。
江以辰言简意赅地介绍了构思,没有过多寒暄,直接进入了“对话”环节。
他坐到那套复杂的电子打击垫和合成器后,林清音则在准备好的古筝前坐下。
江以辰起手,是一段低沉、充满宿命感、模仿瓦格纳式铜管的电子音色,如同《诸神的黄昏》序幕。沉重,压迫,带着西方悲剧式的宏大叙事。
紧接着,林清音的指尖动了。清越的古筝音色,如同东方竹林间的清风,带着五声音阶特有的空灵与韧性,以一种看似柔弱、却无比坚定的姿态,切入那片沉重的音响之中!她没有遵循固定的旋律,而是随着江以辰节奏的变化,即兴地回应、缠绕、甚至偶尔发起挑衅般的突进!
这不是合奏,这是一场发生在声音维度的哲学辩论!
江以辰的电子节奏时而如钢铁洪流,试图吞噬一切;时而又化作冰冷的数学序列,充满理性的秩序。而林清音的古筝,则如同水墨画中的留白,以柔克刚;或如同太极推手,借力打力;偶尔又会爆发出如同金石撞击般的强音,展现东方文化中不屈的风骨。
两人之间甚至没有眼神交流,全部的身心都沉浸在音乐的流动与对抗中。汗水从江以辰的额角滑落,林清音的指尖在琴弦上飞舞,偶尔会因为激烈的即兴而出现细微的偏差,但那份真实、投入、甚至带着些许“毛边”的碰撞感,却恰恰构成了最动人的部分。
冯·卡恩先生从一开始的严肃审视,到渐渐坐直了身体,眼神中流露出惊讶、欣赏,最终化为一种沉浸其中的震撼。他仿佛真的看到了两种古老文明在音乐中的交锋与融合,看到了年轻一代音乐人打破壁垒的勇气与探索。
当最后一段,江以辰的电子音效化作类似宇宙背景辐射般的微弱噪音,而林清音的古筝以一个悠长、带着无限遐想的泛音收束时,整个工作室陷入了长时间的寂静。
冯·卡恩先生缓缓摘下眼镜,揉了揉鼻梁,再抬起头时,眼中闪烁着激动的光芒。
“bravo!(太精彩了!)”他用力地鼓着掌,站起身,目光在江以辰和林清音之间来回扫视,“这不是表演,这是一次……灵魂的交流。江先生,林小姐,你们让我看到了,什么是真正的‘融合’,不是简单的叠加,而是深层次的、充满张力的对话!这比任何商业计划书,都更能让我相信,与拥有如此开放和创造性思维的伙伴合作,前景是光明的!”
他走上前,郑重地向江以辰伸出手:“我想,我们需要重新谈谈‘阿尔忒弥斯计划’的细节了。当然,这次是建立在,对彼此核心价值的真正理解和尊重之上。”
危机,在音乐无声的力量下,出现了转机。
送走冯·卡恩先生,工作室里只剩下江以辰和林清音两人。激战后的疲惫与兴奋同时涌上。
江以辰走到林清音面前,看着她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红的脸颊和亮得惊人的眼睛,什么也没说,只是伸出手,用力将她拥入怀中。
这个拥抱,比任何语言都更有力。
“谢谢你,音音。”他在她耳边低声说,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谢谢她的智慧,谢谢她的勇气,谢谢她在他最抗拒的时刻,和他并肩站在了一起,用他们最熟悉也最热爱的方式,化解了僵局。
林清音回抱住他,把脸埋在他带着汗水和电子设备气息的胸膛,轻声说:“我们不是说好了吗?要并肩上。”
这一次,他们联手,不仅守护了彼此的爱情,更在现实的危机中,用音乐赢得了尊重,也完成了各自的成长。
他学会了在坚持自我的同时,以更成熟的方式承担责任。
她则证明了,她的光芒,不仅能照亮自己的舞台,也能成为他世界里,不可或缺的力量。
(第四十二集 完)
下一集预告: “阿尔忒弥斯计划”危机解除,江以辰与家族关系出现缓和迹象。而林清音在实验乐团的表现越发耀眼,获得了参与国家级重要外事演出活动的机会!然而,在演出人员名单最终确认前夕,一个关于她“资历尚浅、依靠关系”的旧调重弹再次出现……面对更高层面的审视与竞争,她将如何扞卫自己的资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