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同两滩凝固的鲜血般的深红色长筒皮靴上。
那抹刺目的鲜红,在咖啡馆昏黄的光线下,无声地呐喊着她的身份,也像一把冰冷的匕首,抵在了章明仁的咽喉。
楼梯口的灯光,在她身后拉出一道长长的、摇曳不定的阴影。
娜塔莎走了过来。她的步伐带着一种受过严苛训练的、近乎刻板的优雅,每一步都精准地落在橡木地板的缝隙之间,如同在刀尖上行走。深灰色大衣的下摆轻轻拂过椅背,她在他对面的卡座坐下。那优雅的姿态像一层薄冰,掩盖着冰层下汹涌的暗流和紧绷到极致的神经。围巾上方露出的那双冰蓝色眼眸,此刻锐利得如同手术刀,无声地切割着两人之间仅存的空气。
“红靴子?”
章明仁的声音从帽檐的阴影下挤出,低沉沙哑,像砂纸磨过粗糙的木头,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试探,更像是在确认一个致命的咒语。他抬手,动作幅度极小,如同一个疲惫的工友示意添水:
“两杯黑咖啡,不加糖。”
苦涩的、带着焦糊气息的香气很快在两人之间弥漫开来,像一道无形的、充满警惕的屏障。
娜塔莎的目光甚至没有扫过那两杯冒着微弱热气的咖啡。她的视线穿透围巾上方的缝隙,如同冰锥般死死钉在章明仁的脸上,仿佛要刺穿他的皮相,挖掘出深埋的真相。她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金属撞击般的冰冷穿透力,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冰凌:
“文件呢?”
章明仁咧了咧嘴,那道狰狞的伤疤在阴影下扭动,形成一个近乎凶兽般的、毫无温度的“笑容”。没有多余的试探,没有虚与委蛇的周旋。他直接探手入怀——动作迅捷而隐蔽——掏出一个用廉价油纸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小包。油纸的边缘,几点早已凝固、呈现出暗褐色的污渍,如同干涸的血泪,异常刺目。他没有丝毫留恋,像丢弃一块刚从熔炉里夹出的、足以熔化骨肉的烙铁,手指轻轻一推,那包裹便悄无声息地滑过光滑的桌面,精准地停在娜塔莎面前。
娜塔莎的手指,那双戴着灰色羊皮手套、本该稳如磐石的手,在接触到油纸包裹的瞬间,极其轻微地颤抖了一下。她迅速抓起文件,身体微微前倾,借着桌面的掩护,在桌下阴影处展开了它。纸张翻动的声音微不可闻,却如同惊雷在章明仁耳边炸响。随着一页页纸张在手套下快速掠过,娜塔莎冰蓝色的瞳孔骤然收缩!仿佛被无形的重锤击中!她脸上原本因寒冷而略显苍白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尽,只剩下一种近乎尸骸的惨白!她的呼吸瞬间变得急促而浅薄,每一次吸气都带着细微的嘶声,翻动纸张的手指因为过度用力而骨节凸起、泛出青白,仿佛要将这承载着地狱图景的纸张捏碎!
“这是…不可能…”
她猛地抬起头,围巾上方露出的半张脸写满了极致的惊骇和一种被至亲背叛后、深入骨髓的、足以焚毁一切的愤怒!那双冰蓝色的眼睛不再是审视的冰锥,而是变成了两把淬了剧毒、燃烧着地狱烈焰的匕首,带着毁灭性的力量,狠狠刺向章明仁的灵魂深处:
“俄军…和日本关东军…合作的…生物武器实验?!‘瘟疫之风’?!”
她的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和难以置信而剧烈颤抖,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我父亲的名字…尼古拉·伊万诺夫…为什么?!为什么他的名字会在顾问名单里?!”
章明仁的目光迎着她那几乎要将他焚化的视线,没有丝毫躲闪,冰冷坚硬如万年玄冰:
“这就是我用命,从一个只剩最后一口气的军官手里抢出来的全部。你父亲的名字,白纸黑字,就在上面。”
他的声音低沉而残酷,
“为什么?这个答案,恐怕只有你,或者你背后那个所谓的‘K’,才有资格解释。”
娜塔莎死死地盯着他,那双燃烧着怒火与痛苦的眼睛,仿佛要穿透他的血肉、骨骼,直抵他灵魂的最深处,剥离出每一个隐藏的念头。巨大的震惊和愤怒之后,是更加汹涌的、冰冷的怀疑和警惕,如同西伯利亚的暴风雪瞬间席卷:
“你…”
她的声音如同冰层在巨大的压力下骤然迸裂,
“为什么要帮我?”
每一个字都带着尖锐的冰碴,
“冒着被整个哈尔滨的猎犬撕碎的风险,把这个…足以让任何接触者粉身碎骨的东西…交给我?你到底想要什么?!”
她垂在身侧的手,下意识地、极其隐蔽地握紧了袖口内那冰冷的、致命的匕首柄。
章明仁沉默了。咖啡馆里那原本试图抚慰人心的轻柔钢琴曲,此刻变得异常遥远,如同来自另一个世界。他的目光,如同探照灯,缓缓扫过娜塔莎那双因交织的愤怒、恐惧和巨大痛苦而微微泛起血丝的冰蓝色眼睛,最终,定格在她那只死死攥着油纸包裹、指节因用力而惨白变形的手上。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在刀尖上行走多年后罕见的、近乎剥去一切伪装的坦诚:
“因为那个军官…”
他的声音仿佛带着硝烟和血腥的气息,
“他咽下最后一口气之前,把眼睛里的光…和这个秘密,一起托付给了一个他根本不认识的中国人。”
他顿了顿,目光更深沉、更直接地看进娜塔莎的眼底,那里面有风暴,也有深渊。
“也因为…你,现在,坐在这里,穿着这双红靴子。”
他的视线短暂地掠过桌下那抹刺目的猩红,
“他让我交给‘穿红靴子的女人’。我…选择相信他最后的托付。仅此而已。”
娜塔莎的身体几不可察地震动了一下。她凝视着他。时间仿佛在两人之间粘稠地凝固了。周围咖啡杯的轻碰、模糊的低语、那遥远的钢琴声,都彻底沦为虚无的背景。她眼中那锐利的、如同坚不可摧的万年寒冰般的怀疑,在章明仁那近乎赤裸的、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坦诚目光的注视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