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乃一种……启蒙识字之用。”顾念一斟酌着用词,没有透露“拼音”和“简体字”的概念,“你无需深究其来源与含义,只需按图索骥,用最好的纸,最精细的活字,先秘密印制……嗯,先印十册。版面务求清晰、整洁。”
她顿了顿,目光锐利地看向温钊,语气加重,带着明确的警告:“记住,此事,我不希望有第三人知晓。包括这图纸的内容、你正在印制何物,皆不可对外泄露分毫。若有人问起,便说是在试验新的排版技法。明白吗?”
温钊被她目光中的严肃所慑,心中虽充满了巨大的疑问和一丝不安,但长久以来对顾念一的信服与敬畏,以及官员的本能,让他立刻躬身,斩钉截铁地应道:“下官明白!请少造放心,此事绝不会有丝毫泄露!下官亲自督印,确保万无一失!”
“很好。”顾念一神色稍霁,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做事,我放心。尽快完成。”
将这份沉重而神秘的“任务”交付出去后,顾念一便不再停留,仿佛只是完成了一件寻常的巡查公务,面色平静地离开了造纸坊。
登上等候在外的马车,车轮碾过咸阳城渐趋平整的街道,发出辘辘的声响。车厢内,顾念一靠在软垫上,闭目养神,似乎连日来的奔波与劳心让她感到了些许疲惫,又似乎是在消化今日发生的种种。
就在这片寂静中,一个许久未曾主动响起的声音,带着明显的电子合成音特有的顿挫,在她脑海中突兀地出现:
【宿主,本系统对您近期的行为模式感到不解。】
是系统。
顾念一缓缓睁开眼,眼底一片清明,并无睡意。她没有立刻回应,只是静静地听着。
【您优先兑换水泥技术,推动交通基建,尚可理解为‘要想富先修路’,间接服务于经济与文化交流,与主线任务存在潜在关联。】系统继续分析道,【您私下打造超越时代的家具,虽无直接任务关联,但属于改善个人生活品质,消耗积分在合理范围内,本系统不予置评。】
它的声音顿了顿,似乎在进行逻辑运算,然后才带着明显的困惑问道:【但您方才,为何要耗费精力,去秘密印制那种……由异界文字符号构成的‘启蒙读物’?据本系统数据库分析,此物在当前秦朝社会环境下的直接传播效用极低,甚至可能引发不可控的风险。这与【发展文化】的主线任务核心——提升本位面主流文化水平,似乎存在偏差。宿主,您的行为逻辑链条,本系统无法解析。】
听到系统这番带着“情绪化”的质疑,顾念一依旧没有出声。马车微微摇晃,她的目光投向虚空,内心深处,一些模糊却坚定的念头正在翻涌、凝聚。她想起了扶苏面对旧势力阻挠时的困扰,想起了吕雉被刁难时的坚韧与无奈,想起了这个时代底层民众识文断字之艰难,想起了文化垄断所带来的思想僵化……仅仅依靠造纸和印刷现有的典籍,够吗?将知识从竹简转移到纸张上,是形式的进步,但内容的革新、教育方式的底层变革呢?
系统见宿主沉默,以为她是在反思,便按照既定程序,再次发出提示:
【提示:宿主当前主线任务为【发展文化】。请宿主更紧密地贴合任务目标,采取更直接、更高效的措施,提升当前世界文化发展度。例如:加速观书楼建设,大规模印刷发行儒家、法家经典,推广标准化文字教育等。】
听到这刻板的“建议”,顾念一几不可察地轻轻摇了摇头。她终于动了动,却不是回答系统的问题,而是微微直起身,伸出纤细的手指,轻轻地撩开了马车侧面的布质车窗。
傍晚时分的咸阳城映入眼帘。夕阳的余晖给古老的城墙、忙碌的街市、归家的行人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色。炊烟袅袅,孩童嬉笑奔跑,贩夫走卒的吆喝声隐约可闻……这是一个充满烟火气,却又被严格律法和深重传统所束缚的世界。
她的目光似乎没有焦点,越过了眼前的街景,投向了遥远的天际,那被晚霞染红的云层深处。仿佛,她并不是在看风景,而是在透过这方天地,凝视着那个无形无质、却又无处不在的“系统”。
良久,就在系统几乎以为宿主不会回应,准备再次发声时,顾念一却突然开口了,问了一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
“系统,你能看见这个世界吗?”
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缥缈感,不像是在提问,更像是在确认什么。
【……?】系统明显被这突兀的问题问得逻辑核心停滞了一瞬。它显然没预料到宿主会关心这个。短暂的沉默后,它恢复了刻板的语调:【宿主,本系统与您绑定,共享感官与认知。您所见,即本系统所见。您所感知,即本系统所感知。自然是可以的。但这与当前的主线任务执行效率有何关联?】
系统再次将话题拉回它关心的“正轨”,语气中透出不解。
顾念一却没有再回答。
她缓缓放下了车窗的帘子,将外面喧嚣而真实的世界隔绝开来。车厢内重新陷入昏暗与寂静,只有车轮行驶的规律声响。
她没有解释她为何要印制拼音和简体字,没有反驳系统关于“高效措施”的建议,也没有再对那个关于“看见”的问题做任何延伸。
一人一统,就在这种怪异而沉默的气氛中,一路回到了那座赏赐的、气派非凡的新府邸。
晚膳时,顾念一显得有些心不在焉,面对张媪精心准备的、甚至已经根据她之前指点改良过的菜肴,也只是简单动了几筷子。张媪担忧地看着她,却不敢多问。
简单用过晚饭,顾念一便径直回到了书房。
书房内,烛火通明。书桌上,摊开着关于钱庄、道路督造、官盐改良的各项文书。
但顾念一的目光,却落在了空白的纸笺上。
她提起笔,蘸了墨,却久久没有落下。
脑海中,系统的疑问、这个时代的画面、那些拼音与简体字的轮廓、嬴政深邃的眼神、扶苏求知的目光、吕雉坚韧的背影……交织成一幅复杂而庞大的图景。
“看见……”她无声地咀嚼着这两个字,唇角缓缓勾起一丝难以捉摸的弧度。
笔尖,终于落下。这一次,她写的既不是技术图纸,也不是政策纲要,更不是家书私信。
而系统,在短暂的沉默后,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不再出声催促,只是静静地“观察”着,数据库深处,某些关于“宿主行为模式异常系数”的指标,悄然向上跳动了一个百分点。
夜色,愈发深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