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尘跪在焦土上,七只瓷瓶的残片还嵌在掌心,血顺着指缝往下滴。每一滴落,都像敲在绷紧的弦上。他没去擦,也没动,只是低着头,看着血珠砸进灰烬,炸出一个个微小的坑。
他知道苏蘅已经没了。
那股从心口抽走的空荡感还在,像被人活生生剜去一块肉。可他不能倒。火剑钉在远处,剑身半埋在瓦砾里,离他不过十步,但他不敢去捡。玄灵体在体内乱窜,像是要撕开经脉,左眼血光一闪一灭,随时可能失控。
他咬住牙根,把最后一丝清明压进骨子里。
指尖一动,掌心血珠突然腾起,裹着瓷片燃成七道流焰,冲天而上。火光撕开浓烟,照出皇城四门的轮廓——黑影密布,层层叠叠,像是有东西正从地缝里往外爬。
不是人。
是尸体。
江尘瞳孔一缩。那些黑影动作整齐,步伐一致,每一步都踏在同一个频率上,像是被什么东西牵着线。更怪的是,它们的眼眶里,全跳动着暗红色的光,像有刀刃在瞳孔深处翻转。
歃血刀。
他认得那股邪气。血衣侯的刀,本该随着主人一同葬在地脉深处。可现在,它回来了,还带着一支死人军队。
江尘撑地起身,膝盖压碎了一块焦石。他没管掌心裂开的伤口,只将残火收拢,缠上手腕。毒火顺着经脉逆行,烧得五脏发烫,却也暂时压住了玄灵体的躁动。
尸群开始移动。
它们不是乱冲,而是以某种阵型推进,每具尸体嘴里都发出低沉的吟唱,音节古怪,像是某种古老的祭文。江尘耳膜发麻,连带着左腕的莲纹都开始发烫。
镇魂歌。
这歌他听过一次,在丹阁地底,那口封印千年的棺材旁。当时只觉得心神恍惚,现在听来,却像有无数根针扎进魂魄,勾动他体内那道看不见的枷锁。
他猛地咬破舌尖,血腥味冲上喉咙。一口血喷在掌心,混着毒火注入莲纹。枷锁的震颤稍稍减弱,他借着这瞬息的清明,跃身而起,冲向最近的一具尸体。
火剑来不及取,他直接甩出一道毒火鞭,缠住那尸首脖颈。火焰烧进皮肉,尸体却没倒,反而转头,眼眶中的红光直勾勾盯住他。
江尘一怔。
就在这一瞬,他看见尸体脖颈处,一道血色纹路浮现——莲形,七瓣,纹路走向与白璃留下的印记一模一样。
不是巧合。
他收鞭,后退两步,目光扫过其他尸体。大部分都是皇城守卫或宫人,可就在尸群后方,一个穿着宫女服的身影引起了他的注意。
那女尸步伐稍慢,双手交叠在胸前,像是被刻意安置在阵眼位置。江尘眯眼,毒火再度凝成细丝,悄无声息探向她的天灵。
火丝入脑,残魂显影。
画面一闪——七公主站在殿前,递出一枚玉瓶:“去地脉取药,快去快回。”那宫女接过,转身离开。途中,一道黑影从墙后闪出,手起刀落。
记忆到此中断。
江尘收回火丝,脸色沉了下来。这宫女是七公主的贴身侍女,从不离她左右。可她死前,却被派去了地脉——那个埋着白璃血脉秘密的地方。
更让他心沉的是,她脖颈上的血莲纹,比刚才那具更清晰,纹路中甚至有微弱的灵力流动。
不是转世。
是复制。
有人在批量制造带有白璃血脉印记的躯体,用来做什么?献祭?还是……养咒?
他抬手,毒火喷涌,将那具女尸彻底焚成灰烬。火焰烧尽的瞬间,空气中传来一声极轻的嗡鸣,像是某种阵法被破坏时的余响。
尸群脚步一顿。
所有尸体同时转头,眼眶红光齐齐锁定江尘。
江尘没动。他知道,自己已经触到了对方的底线。
就在这时,尸群自动分开一条路。
血衣侯站在尽头。
他依旧披着那件染血的侯袍,青铜面具覆面,手握歃血刀,刀尖拖地,划出一串火星。他没说话,只是缓缓抬起手,掌心朝上。
刹那间,所有尸体跪地,额头触地,动作整齐如一人。
镇魂歌再次响起,比之前更响,更沉,音波如潮水般压来。江尘胸口一闷,玄阴灵脉剧烈搏动,左眼血光再也压不住,瞬间炸开。
他单膝跪地,五指抠进泥土。
这歌不只是音律,是咒。它在唤醒某种沉睡的东西,也在压制活人的魂魄。而他体内的玄阴灵脉,竟与这咒声产生了共鸣。
枷锁在震。
血衣侯一步步走来,每一步,镇魂歌的节奏就加重一分。江尘能感觉到,对方不是在杀他,而是在逼他——逼他失控,逼他暴走,逼他成为那个被正道定义的“半魔”。
可他不能。
他咬住牙,将最后一丝毒火注入莲纹,强行撑起身体。左腕发烫,几乎要烧起来,但他没松手。
就在血衣侯走到他面前三步时,江尘动了。
他猛地抬手,甩出最后三枚毒粉瓶,直扑尸群中枢。瓶子在空中炸开,毒雾弥漫,瞬间腐蚀了十几具尸体的头颅。阵型一乱,镇魂歌出现断层。
江尘借机跃起,火剑从瓦砾中拔出,直斩血衣侯面门。
火光划破空气,剑锋撞上青铜面具。
“砰!”
面具炸裂,碎片四溅。
江尘的剑势戛然而止。
面具后露出的脸,苍白如玉,眉骨微隆,眼尾上挑——那轮廓,那弧度,竟与萧沉渊幼年画像一模一样。
不是相似。
是同一个。
江尘的剑停在半空,指尖发颤。
血衣侯没动,也没反击。他只是缓缓低头,拾起一片面具残片,指尖轻轻抚过那冰冷的青铜。
然后,他笑了。
笑声很轻,像是从地底传来。他抬起歃血刀,拄地而立,低声哼起镇魂歌。这一次,声音不再阴冷,反而带着某种诡异的温柔。
尸群再次跪地,齐齐叩首。
江尘站在原地,火剑未收,掌心的血还在滴。他盯着那张脸,脑子里一片空白。
萧沉渊是王爷之子,生在皇室,长于权谋。而血衣侯,是千年前被封印的邪修,是歃血刀的宿主,是死过无数次的怪物。
可这张脸……
怎么会一模一样?
血衣侯没再看他,转身走向地缝。尸群缓缓后退,一具具沉入地下,像是被大地吞没。镇魂歌的余音还在回荡,但已渐渐微弱。
江尘没追。
他知道,对方不是逃,是退。
这场战斗,从一开始就不在同一个层面。
他低头看着火剑,剑身沾了血,也沾了灰。左眼血光仍未散去,莲纹在腕上隐隐发烫。七公主还在宫里,那个能复制圣女血脉的人,还没现身。
他握紧剑柄,指节发白。
远处,一道宫墙倒塌,烟尘扬起。
墙后,隐约露出七公主的衣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