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薄雾如纱,尚未完全散尽。
震远武馆的前院还带着一夜的清冷潮湿,青石板地面泛着深色的水痕。
那棵老榕树巨大的树冠舒展开来,滤下了细碎而柔和的金色光影,在微凉的空气中静静摇曳。
演武厅前,莫天明和莫小雨兄妹二人,相隔数步,正对着那棵苍劲的老榕树,沉默地站着两仪桩。
莫天明的桩架沉稳如山,呼吸悠长而细微,带着一种凝练与扎实。
昨夜的一场恶战,仿佛带走了些许戾气,眉宇间也舒展了很多;阳光落在他紧绷的侧脸上,明暗分明。
一旁的莫小雨,则显得异常吃力。
她努力回忆着昨日陈刚教导的每一个要点,但初学的僵硬和体力的不足让她难以协调。
少女的额头鼻尖布满细密的汗珠,小腿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呼吸也变得有些急促紊乱。
她紧咬着下唇,凭借一股倔强强行支撑,目光却总忍不住担忧地瞟向哥哥。
清晨的院子里异常安静,只有细微的风声和远处隐约的市井声响。
莫天明缓缓吐出一口浊气,专注于桩功的“松”与“沉”。
他能感觉到体内残留的药力仍在微微发散,滋养着疲惫的筋骨。
“哥,”莫小雨终于忍不住,声音带着喘息和关切,“你的伤……还疼吗?昨晚……”
她想起昨夜哥哥回来时,身上那隐约透出的药味和极力掩饰的疲惫姿态。
莫天明动作未变,只是目光柔和地看向妹妹,声音略显沙哑:“没事。师父用了药,好多了。”
“哦……”莫小雨低声应道,心里稍稍安心。
她努力调整着自己越来越摇晃的姿势。
莫天明瞥见妹妹艰难的样子,散开自己的桩架,走到她身边。
“这里,”他伸出手指,轻轻点在妹妹的肩井穴附近,“松下去,别扛着。”
然后又虚按她的后腰:“命门这里,塌住,感觉有东西托着。”
他的指导不如陈刚那般精准老辣,却带着一份难得的耐心和关切。
莫小雨在哥哥的点拨下努力调整,感觉似乎顺畅了一些,但身体的疲惫感却更重了。
……
后院深处,一间僻静的房舍门窗紧闭。
室内光线明亮,空气凝滞,唯有一股深沉苦涩的药香弥漫其间。
陈刚独自立于一张宽大的柏木案前,身形在灯光中更显沉凝。
案上井然有序地摆放着数十个或玉、或瓷、或木的容器,里面盛放着形态各异的药材。
柳元宗送来的紫檀木盒敞开着,里面那些价值不菲的百年老参、血竭等物只是其中一部分。
更多的,是一些更为罕见、甚至市面上根本见不到的药材碎片、粉末或干枯的根茎,色泽深沉,气味古拙。
这些,才是他真正的珍藏,远比柳元宗奉上的更为珍贵,是多年来零星搜集或是以特殊渠道交易所得。
今日,借柳元宗送来的这几味主药,他准备开炉为莫天明炼制一炉雄壮气血的丹药。
他的动作不疾不徐,带着一种独特的韵律。
先将那株百年何首乌置于一方温润的青玉臼中,手持玉杵,劲力含而不发,以一种极高明的震荡技巧缓缓研磨。
这不是简单的捣碎,玉杵每一次落下、旋转、提起,都暗含着独特的劲力变化,既不让药性随着过热而挥发,又能最大限度地破开纤维,激发内蕴的药力。
细微的“沙沙”声在静室中有节律地回响。
不过片刻,何首乌化为细腻均匀的深褐色药膏,散发出沉敛的苦香。
随后是处理血竭。
他取出一柄薄如蝉翼、锋锐异常的小玉刀,指尖轻抚过暗红色的血竭块,玉刀随之极细微地颤动,如庖丁解牛,顺着某种天然的纹理,将其片成几乎透明的薄片。
每一片的厚度都惊人一致。
接着,他掌心微陷,暗劲轻吐,这些薄片在他掌心无声震碎,化为比粉尘更细腻的猩红色粉末,被他小心引入一个干燥的白玉碗中。
然而,这炉丹药虽是第一次炼制,但对火候、力道、时机的把握都精准无比。
仿佛这不是制药,而是一种独特的练功与修行。
各种药材在他手中以不同的方式被处理、激发、融合。
或研磨,或切割,或掌力震碎,或暗劲催发。
时而用文火慢焙,时而用内力逼出汁液,时而以特殊手法揉捏成丸。
过程中,他周身气息隐隐流转,体温升高,头顶有若有若无的白汽蒸腾,显然极耗心神与体力。
尤其是处理几味属性猛烈、需要以精纯暗劲中和其燥性的药材时,他的额头也渗出了细密的汗珠,眼神却愈发锐利专注。
所有的药材初步处理完毕,他取过一只造型古拙、色如紫金的三足小鼎炉。
他以特制的银碳在炉底生起文火,火焰呈奇异的青白色,温度极高却异常稳定。
随后,他依照特定的顺序和时机,将处理好的药材依次投入鼎中。
每一次投药,其手法都迅捷而精准,分毫不差。
同时另一只手不断凌空虚按鼎炉,
以自身精纯的暗劲透过炉壁,震荡调节着内部药力的融合与反应,引导着每一种药性朝着古籍记载的最佳路径转化结合。
鼎内药液渐渐沸腾,咕嘟作响,颜色变幻不定,浓郁到化不开的药香混合着一丝奇异的腥甜气息充斥整个房间,闻之令人精神一振,却又感到一股霸道的热力。
陈刚的面容在氤氲的药气与跳跃的火光映照下,显得明暗不定,异常肃穆。
他全神贯注,感知着鼎内最细微的变化,不断调整着火力,时而鼓动暗劲震荡。
这个过程持续了将近半个小时。
终于,鼎内药液变得粘稠,色泽也逐渐沉淀为一种深邃的、仿佛凝固血液般的暗红色,散发出磅礴的生机与热力。
陈刚深吸一口气,眼中精光爆射,双手猛地虚按在鼎炉两侧,体内磅礴的暗劲毫无保留地汹涌而出,透过炉壁,以一种复杂玄奥的方式震荡、挤压、收束着鼎内即将成型的药膏。
鼎炉在他的劲力下微微震颤,表面的金属光泽在火光下如水波般流动。
炉内传出密集如雨打芭蕉般的细微噼啪声,那是药力在极致压缩下产生的反应。
浓烈的药香骤然内敛,仿佛全部被锁回了那即将诞生的丹药之中。
片刻之后,陈刚缓缓收功,脸色略显苍白,气息也粗重了几分,但眼神中却带着一丝满意的神色。
他小心地移开炉火,待鼎炉稍稍冷却,才用一支玉匙探入其中,轻轻一挑。
鼎底是厚厚一层浓稠的、闪着赤红色光泽的药膏,散发着强劲的药力和热气。
陈刚对此早有准备。他取过一个干净的小玉臼,用玉勺将鼎内还温热的赤红色药膏全部刮出,倒入玉臼中。
接着,他洗净手,然后便像老师傅揉面一样,手法熟练地将那团药膏在玉臼里反复揉搓、按压,让药性进一步均匀融合,也让温度降得更快些。
感觉火候差不多了,他将大团药膏搓成三根粗细均匀的长条。
最后,他拿过一个看起来有些年头的木质模具——模具上有五个圆形的凹陷。
他将三根药长条依次放入模具的凹陷中,用手掌根部用力压紧,再轻轻一磕。
三次下来,白瓷盘里便整整齐齐滚落了十五枚圆溜溜的赤红色丹丸。
丹药颜色深邃,表面还算光滑,带着温热,散发着浓郁的药香。
赤血养元丹,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