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武泽苍以超凡的理智与坚定的初心,强行压下内部汹涌的劝进浪潮,将全部精力重新投入到内政深耕、军备整顿与新附之地消化之际,一场来自遥远京城的、裹挟着血泪与阴谋的噩耗,如同九幽之下最恶毒的诅咒,化作一道晴天霹雳,悍然劈落!它不仅彻底击碎了武泽苍试图维持的战略平静,更以一种最残酷的方式,点燃了他压抑在灵魂深处、属于凡人武泽苍的滔天怒火与无尽悲恸。
这一日,寒风卷着零星的雪沫,敲打着节度使府邸的书房窗棂。武泽苍正与李慕、张世安商讨着来年开春后,在并州北部兴修大型水利的规划。突然,书房门外传来一阵急促到近乎慌乱的脚步声,以及侍卫试图阻拦的低喝。
“砰!”
房门被猛地撞开,只见小福子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扑了进来,他脸色惨白如纸,不见一丝血色,浑身抑制不住地剧烈颤抖,仿佛刚从冰窟里捞出来。他手中紧紧攥着一封被汗水浸得边缘发皱的密信,嘴唇哆嗦着,几次张口,却只能发出破碎的气音:
“爷…爷!京城…京城八百里加急…红色…红色封印!是…是大公主那边…还有我们潜伏在礼部的人…拼死送出来的…三…三公主她…她…”
“欣儿?!”武泽苍心中猛地一咯噔,一种近乎窒息的不祥预感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绕住他的心脏,并且狠狠收紧!他豁然起身,一步跨到小福子面前,几乎是抢一般夺过那封密信,指尖因用力而泛白。
信纸被迅速展开,上面的字迹因为传递的紧急和书写者的激愤而显得有些潦草,但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视网膜上,烙印在他的灵魂深处!
信的内容简单,却足以让任何尚有血性的人目眦欲裂:
为了换取北方残余蛮族部落(主要是去罗金汗部溃散后的一些大小部落联盟)的军事支持,以对抗来自大皇子武泽宇和北方霸主武泽苍日益增长的双重压力,二皇子武泽宽,那个他名义上的二哥,竟采纳了手下佞臣献上的“妙计”——行和亲之策,以皇室公主下嫁蛮族酋长,结盟共抗内外之敌!
而被选中作为这桩肮脏政治交易牺牲品的,不是别人,正是他武泽苍一母所出、年仅十五岁、在宫中毫无外戚依靠、性情柔弱、与他感情最为深厚的胞妹——三公主武泽欣!
信中详细描述了和亲队伍出发的日期、行进的路线。那个被他视为珍宝、从小跟在他身后软软叫着“四哥哥”的妹妹,就像一件精致的货物,被强行塞进了北去的华丽马车。据宫内眼线冒死传出的消息,出发之时,武泽欣不哭不闹,异常平静,只是死死抱着当年武泽苍离京就藩前,偷偷塞给她的一只自己缝制、针脚粗糙的小兔子布偶,那双原本清澈灵动的大眼睛里,只剩下一片令人心悸的、空洞的死寂……
“混账!畜生!武泽宽!你他妈该死!该死啊!!!”
武泽苍猛地将信纸揉成一团,仿佛要将其碾碎!他额头、脖颈上青筋如同虬龙般暴起,双目在瞬间布满了血丝,赤红得吓人!一股混杂着钻心蚀骨的心痛、无边无际的愧疚(为何没能早点接她出来?)、以及面对强权压迫的无力感,最终汇聚成一股足以焚尽八荒的滔天怒火,轰然爆发!
他猛地一脚踹翻了身前的紫檀木书案,笔墨纸砚哗啦啦散落一地,发出刺耳的声响。他如同被困的雄狮,发出野兽般的低吼:
“点兵!最快的轻骑!立刻!马上!林惊羽!赵铁鹰!随我北上!亲卫营全部跟上!带上最强的弩,最快的马!”他几乎是吼叫着下达命令,声音嘶哑变形,失去了往日的沉稳,“通知‘夜枭’所有沿线节点,不惜一切代价,给我盯死和亲队伍的动向!我要知道他们每一刻的位置!”
他甚至来不及做任何详细的战略部署,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在疯狂咆哮、燃烧:救回欣儿!绝不能!绝不能让她落入那群茹毛饮血的蛮族之手!绝不能让她在那苦寒之地凋零!那是他在这个冰冷皇室中,仅存的、最纯净的温暖!
李慕和张世安试图劝阻,言及仓促出兵风险极大,恐中埋伏。但此刻的武泽苍,什么理智,什么战略,什么风险,统统被那焚心的怒火和救妹的急切碾得粉碎!他一把推开试图拦阻的李慕,如同一阵狂风般冲出书房,冲向马厩。
很快,一支由武泽苍亲自率领,林惊羽、赵铁鹰护卫,全员配双马、只携带少量干粮和劲弩的千人轻骑,如同离弦之箭,冲出安定县城,沿着官道,向着北方,向着那支承载着悲剧的和亲队伍可能经过的区域,开始了不顾一切、日夜兼程的死亡狂奔!马蹄声碎,踏起漫天雪尘,每一个骑士都能感受到前方王爷身上散发出的那种几乎凝成实质的焦灼与杀意。
然而,命运似乎总爱以捉弄世人为乐,尤其爱将最美好的事物,在最接近希望的瞬间,残忍地撕碎。
尽管武泽苍和他麾下的精锐轻骑,已经将速度提升到了人体的极限,跑死了不知多少匹战马,人马皆疲。尽管“夜枭”的情报如同流水般不断传来,努力修正着他们的追击路线。当他们根据最新、也是最残酷的一条情报——和亲队伍在某处荒僻山谷遭遇大规模土匪袭击——终于找到那片位于两山夹峙之间的谷地时,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幅足以让任何铁石心肠之人崩溃的人间地狱景象!
山谷中,血腥气浓烈得令人作呕。原本负责护卫的数百名官兵尸体横七竖八地倒伏在地,大多残缺不全,显然经历了异常残酷的战斗。那几辆原本象征着皇家威仪的华丽马车,被砸得稀烂,木材碎片和丝绸残骸混合着凝固的暗红色血液,散落得到处都是。装载嫁妆的箱子被撬开,里面的金银珠玉、绫罗绸缎被劫掠一空,只剩下一些不值钱的杂物被随意丢弃。
而在那片狼藉与尸骸的中心,一辆倾覆的、装饰最为华贵的马车旁,一个娇小的、穿着早已被撕扯得破烂不堪的宫装的身影,正蜷缩在冰冷的车轮旁。她像一只受尽惊吓后濒死的小兽,一动不动,只有微微起伏的胸口证明她还残留着一丝气息。
“欣儿!!!”
武泽苍只觉得眼前一黑,肝胆俱裂!他甚至来不及勒停战马,直接从飞驰的马背上翻滚而下,踉跄着,几乎是手脚并用地扑到那个身影旁边,颤抖着,小心翼翼地将那具冰冷、轻得仿佛没有重量、布满了淤青和伤痕的躯体,紧紧、紧紧地抱在了怀里。仿佛只要抱得足够紧,就能留住那正在飞速流逝的生命力。
怀中的人儿似乎感受到了那熟悉而令人安心的温暖与气息,长长的、如同蝶翼般的睫毛剧烈地颤动了几下,艰难地、极其缓慢地睁开了一条缝隙。当她那双早已失去所有光彩、只剩下无边痛苦与空洞的大眼睛,终于聚焦,看清紧紧抱住自己、满脸焦灼与悲痛的人,正是她日思夜想的四哥哥时……
奇迹般的,那双死寂的眸子里,竟然瞬间迸发出一种难以用言语形容的光芒!那光芒中,混杂着无尽的委屈、终于等到依靠的释然、以及一丝……仿佛终于可以从这无边苦海中解脱出来的平静。
她伸出那只瘦弱、布满细碎伤痕、冰冷刺骨的小手,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颤巍巍地,想要去触摸武泽苍沾满尘土与泪痕的脸颊。
气若游丝,声音轻得如同风中残烛,却清晰地,一字一顿,如同最锋利的针,扎进武泽苍的耳膜,直抵心脏最柔软处:
“四…四哥哥…你…你终于来了…欣儿…等到你了…”
她的嘴角,甚至极其艰难地,向上牵动了一下,勾勒出一丝比哭泣还要令人心碎的笑容。
“欣儿别怕!四哥哥来了!四哥哥来了!四哥哥这就带你回家!回我们的家!以后再也没人能欺负你!别怕…”武泽苍声音哽咽得厉害,滚烫的泪水终于无法抑制地夺眶而出,滴落在妹妹冰冷的脸颊上。他紧紧抱着她,试图用自己滚烫的胸膛,去温暖她那已经逐渐冰冷、僵硬的身体。
然而,武泽欣眼中那最后一点微弱的光芒,如同燃尽的烛火,迅速地、无可挽回地黯淡了下去。她那抬起的手,最终未能触碰到哥哥的脸颊,便无力地、软软地垂落下去。脸上那丝凝固的、带着解脱意味的笑容,却仿佛永恒地定格了,仿佛在说:四哥哥,我终于不用再去那可怕的地方了,我终于……等到你了。
“欣儿——!!!”
一声撕心裂肺、蕴含着无尽痛苦、绝望与愤怒的咆哮,如同受伤濒死的孤狼哀嚎,猛地从武泽苍的喉咙深处迸发出来,震荡着整个血腥的山谷!那声音中的悲恸,令周围所有见惯了生死、铁石心肠的百战精锐,都瞬间红了眼眶,纷纷痛苦地低下头,紧紧握住手中的兵刃,不敢再看那令人心碎的一幕。
随后率领后续部队匆忙赶到的李慕、张世安等人,恰好目睹了这最终的一幕。看着武泽苍如同失去魂魄般,紧紧抱着三公主早已冰冷的身体,跪在雪地与血泊之中,那伟岸的身躯此刻显得如此佝偻与无助,众人亦是悲从中来,怒火填膺!
武泽苍就那样抱着武泽欣,在初冬凛冽的寒风中,在尸横遍野的山谷里,枯坐了整整一夜。他一动不动,不言不语,不饮不食,仿佛化作了一尊承载着无尽悲伤与绝望的石像。雪花悄然飘落,覆盖了他的肩头,也试图掩盖这世间的惨状,却无法冷却他心中那愈燃愈烈的复仇火焰。
第二天清晨,当第一缕熹微的、毫无温度的晨光,艰难地穿透铅灰色的云层,照射在他那布满冰霜与泪痕的脸上时,他终于动了。
他缓缓地、极其轻柔地将武泽欣的遗体放下,仿佛怕惊扰了她的安眠。然后,他慢慢地,抬起了头。
那一刻,所有注视着他的人,心中都不由自主地升起一股寒意。
他眼中已没有了泪水,没有了昨日的疯狂与悲恸,只剩下一片深不见底的、冰封万里的杀意!那是一种摒弃了所有个人情感,只剩下最纯粹、最极致的毁灭欲望的决绝!他的目光扫过众人,声音因一夜的沉默而沙哑不堪,却如同两块万年寒铁在相互摩擦,冰冷刺骨:
“厚葬公主。以亲王之礼。”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传令赵铁鹰、林惊羽、红娘子,各率本部所有机动兵力,以此地为中心,向方圆千里之内,所有记录在册的山寨、匪窝、马贼团、流寇……发起无差别清洗!”
他的目光掠过远处苍茫的群山,那里隐藏着无数罪恶的巢穴:
“杀!无论老幼,无论降否,一个不留!我要用他们的血,他们的头颅,来祭奠欣儿!我要让这千里之地,再无匪患!我要让这北方的天空,记住今日之痛!”
“遵命!”赵铁鹰等人轰然应诺,声音中同样充满了压抑不住的杀意。
安国军的怒火,如同压抑已久的火山,轰然爆发!铁蹄纵横,刀锋所向,血光冲天!这是一场纯粹为了宣泄愤怒与悲伤的血腥清洗。安国军精锐分成数股,如同梳子一般,细致而残酷地梳理着北方广袤的土地。一座座匪寨被攻破,负隅顽抗者被当场格杀,即便跪地求饶者也难逃一死。短短半月之间,千里之内,原本猖獗的匪患为之一清,无数积年老匪的巢穴被连根拔起,滚滚人头被垒成京观,警示着所有敢于作恶之人。空气中,弥漫着久久不散的血腥气。
然而,在审讯被俘的、参与袭击和亲队伍的那股最大土匪的头目时,一个更加令人发指、更加黑暗的真相,被“夜枭”用尽手段挖了出来!
这群土匪,并非偶然行动,也并非单纯为了劫掠财物!他们是受人指使!指使者,赫然是当朝丞相麾下的一名心腹管家!而顺着这条线继续深挖,背后隐隐浮现出的,竟然是二皇子武泽宽那阴毒的身影!
他不仅要牺牲妹妹来换取外力支持,甚至可能为了防止和亲出现变故(比如公主被救走),或者是为了彻底羞辱、折磨这个与他并非一母所出、且与武泽苍关系亲厚的妹妹,竟暗中下令,让这些匪徒在劫掠之后,务必玷污公主清白,制造出公主“不幸遭匪徒凌辱致死”的意外假象!其心肠之歹毒,手段之卑劣,简直超出了人伦的底线,禽兽不如!
当这份沾着血的审讯记录被呈送到武泽苍面前时,整个节度使府,不,是整个安定县,都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压抑到极致的风暴所笼罩!
全军震怒!民情沸腾!
这一次,不再需要任何人劝进。什么理智,什么战略,什么时机,在这血海深仇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
点将台上,武泽苍一身缟素,面容冷峻如冰。他手中,捧着一个用上好紫檀木雕成的骨灰坛,里面安眠着他年仅十五岁的妹妹。台下,是黑压压一眼望不到边的安国军将士,人人臂缠白布,脸上充满了悲愤与同仇敌忾的杀意!寒风卷动着雪沫,吹拂着无数白色的布条,如同万千招魂的幡旗。
武泽苍的目光缓缓扫过台下无数双注视着他的眼睛,声音因极致的愤怒与压抑而沙哑,却如同寒铁交击,每一个字都清晰地、沉重地敲打在每一个人的心上:
“将士们!你们都看到了!也都听到了!”
他举起手中的骨灰坛,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惊雷炸响:
“武泽宽!弑父篡位,猪狗不如!如今,为了一己私利,稳固他那偷来的权位,竟将年仅十五岁的亲妹,当作货物,送往蛮族和亲!这还不够!他竟暗中指使匪类,折辱残害!令公主受尽凌辱,含恨而终!”
“此仇,不共戴天!此贼,天人共戮!人神共愤!”
他的声音带着无尽的痛楚与决绝:
“我曾想偏安一隅,守护这一方净土!我曾想与民休息,积蓄力量!我曾拒绝那九五尊位,只因不愿被权力腐蚀,只因心中尚存一丝对天下黎民的怜悯!”
“但!树欲静而风不止!恶徒不会因你的仁慈而收敛!毒蛇不会因你的善意而收起獠牙!它们只会变本加厉!只会用最恶毒的方式,将你在意的一切,撕扯得粉碎!”
他再次高高举起那沉甸甸的骨灰坛,仿佛要将这无尽的悲愤与仇恨,昭告于天地:
“今日,我武泽苍在此,对天立誓!以此身为刃,以此军为锋!北伐伪帝,直捣黄龙!”
“此行,不为那冰冷的皇位!只为讨还这血海深仇!只为诛杀那祸国殃民的国贼!只为告慰我妹——武泽欣,那受尽屈辱、死不瞑目的在天之灵!”
他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发出了石破天惊的怒吼:
“只为——彻底终结这吃人的乱世!还天下一个朗朗乾坤,太平盛世!”
“北伐!讨逆!复仇!”
“北伐!讨逆!复仇!”
“北伐!讨逆!复仇!”
“北伐!讨逆!复仇!”
山呼海啸般的怒吼声,一浪高过一浪,汇聚成一股足以摧垮一切、毁灭一切的复仇洪流!士兵们用力顿着手中的兵器,发出沉闷而整齐的轰鸣,大地仿佛都在为之颤抖!个人的血仇,与平定天下的宏愿,在这一刻,被武泽欣的鲜血完美地熔铸在一起,化作了无可阻挡、誓要涤荡一切污秽的钢铁意志!
李慕、张世安等人跪倒在点将台下,望着台上那道缟素的身影,听着那震天的誓言,早已是热泪盈眶,心潮澎湃。他们知道,王爷心中那道来自另一个时代、追求更美好秩序的理性壁垒,已被这世间最惨痛、最无法容忍的悲剧,彻底冲垮、碾碎!
北伐中原,讨逆锄奸,定鼎天下的最终大幕,由这最令人心碎的红颜殇逝,正式、且无可逆转地,轰然拉开!历史的车轮,裹挟着血与火,仇恨与希望,向着那座巍峨而腐朽的皇城,滚滚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