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天。
整整五天,我们在这片被称作“死亡之海”的沙漠腹地穿行,仿佛被世界遗忘。
时间像是被沙漠的酷热和死寂拉长,又像是被重复的景象压缩。
每日睁开眼,是无边无际的金黄;闭上眼,耳边依旧是风声与驼铃。
那古老地图上标注的坐标,如同冥冥中的牵引,指引着我们朝着一个既定的方向跋涉。距离预言中的“双月同天”之夜,只剩下最后两天。
这五天里,远方天际的海市蜃楼依旧如约而至,如同一位固执的幽灵史官,不厌其烦地向我们这些迟来的观众,重复播放着那段被黄沙掩埋的史诗。
我们见过金色皇朝鼎盛时期,万邦来朝的恢弘场面,巨大的广场上,身着华服的人群向中央的王座顶礼膜拜;
我们见过那金甲战神手持金色巨剑,在千军万马中纵横捭阖,剑光所及,那些长手长脚的异族如同朽木般崩碎;
我们也见过繁华的街市在一场突如其来的、笼罩天地的暗红色光芒中,行人如同风化的沙雕般无声倒下,建筑成片湮灭,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大手,将整个文明从地图上粗暴地抹去……
每一次幻象的出现,都让我们心神震动,对那神秘的金色皇朝,对那导致其覆灭的未知力量,生出更深的敬畏与忌惮。
然而,它们始终如同镜花水月,可望而不可即。
无论我们如何加快速度,如何调整方向,那些逼真的景象总会在某个瞬间毫无征兆地消散,留下空荡荡的沙海,嘲笑着我们的徒劳。
但这,还不是最让我们感到不安的。
最诡异的是,这片沙漠,太安静了。
安静得令人毛骨悚然。
我记得清清楚楚,上次与苏克、雅丽同行,哪怕是在相对安全的沙漠外围,一旦夜幕降临,那些潜藏在沙层之下的掠食者地龙,便会蠢蠢欲动,甚至成群结队地发起袭击。
那“希希索索”的钻行声,那破沙而出的狰狞身影,是每一个沙漠旅人夜晚的噩梦。
可这五天,深入这传说中更加危险的死亡之海腹地,我们竟然连一只地龙的影子都没有见到!
夜晚,除了寒冷和风声,再无其他。
没有令人头皮发麻的摩擦声,没有猩红的复眼在黑暗中闪烁,没有突如其来的袭击。
仿佛所有的地龙,都从这片区域彻底消失了。
“太奇怪了……”第六天的中午,趁着在一处背阴的岩石下短暂休息时,维丝终于忍不住开口,她解开头巾,露出被汗水浸湿的额发,眉头紧锁。
“冰箱先生,你不觉得吗?我们已经深入这么远了,怎么会一只地龙都遇不到?难道……地龙只在沙漠外围活动?”
我递给她水囊,摇了摇头:“不合常理。苏克说过,地龙遍布死亡之海,越是深处,据说越是危险。这种绝对的平静,反而透着反常。”
维丝接过水囊,小口抿着,脸上也满是困惑:“我也从未听说过这种情况。皇室记载的探险笔记中,凡是深入沙漠的,无不提及地龙的困扰,甚至……还有比地龙更可怕的东西。可现在……”
她望向四周,除了沙丘还是沙丘,目光所及,没有任何活物的迹象。
“安静得就像……一片巨大的坟墓。”
这种感觉,我亦有同感。
这片区域,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死寂,并非没有生命那么简单,更像是……所有的生机,连同那些本该存在的危险,都被某种东西吞噬或驱赶了。
“别想那么多了。”我站起身,拍了拍衣袍上的沙尘,打断了她有些发散的不安思绪。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当务之急,是赶到地图上的坐标。双月同天还有两天,我们必须在异象发生前抵达预设地点,才能捕捉到入口打开的瞬间。”
维丝深吸一口气,将水囊递还给我,用力点了点头,重新用头巾包裹住脸颊,只露出一双重新变得坚定的眼睛:“你说得对,无论如何,我们必须赶到那里。”
休整完毕,我们再次上路。
骆驼踩着滚烫的沙砾,深一脚浅一脚地前行。
或许是心理作用,这过于平静的旅程,反而让人感觉更加疲惫,仿佛每一分寂静都在消耗着我们的精神。
又这般行进了一下午。
天空的蓝色开始被夕阳染上橘红与紫红的瑰丽色彩,巨大的沙丘投下长长的、如同巨兽脊背般的阴影,沙漠的黄昏,美丽而短暂,预示着寒冷的夜晚即将来临。
我们正准备寻找今晚的宿营地,一直沉默前行的维丝突然猛地勒住了骆驼,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
“冰箱先生!快看!那边……那边有光亮!”
我循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在我们已经有些习以为常的、除了沙丘别无他物的视野尽头,偏东北的方向,果然出现了一点微弱的光亮。
那光亮很奇特,不同于城镇里万家灯火的温暖分散,也不同于海市蜃楼那种虚幻的、笼罩大片区域的光影。
它更像是一个具体的光源,一个点,在逐渐暗淡的天色中,稳定地散发着一种……幽冷的、带着一丝若有若无蓝绿色的光芒。
它就在那里,不闪烁,不移动,静静地存在于远方的沙丘之后。
不是海市蜃楼。海市蜃楼不会有如此具体而稳定的光源感。
我的心提了起来。
在这片连地龙都绝迹的诡异区域,突然出现一个不明光源,这绝不是什么寻常之事。
“走,”我当机立断,对维丝说道,“我们靠近点看看。”
是福是祸,总要看个明白。
在这片充满未知的沙漠里,任何异常都可能是线索,也可能是致命的陷阱。
维丝显然也有些紧张,她点了点头,下意识地摸了摸腰间的匕首,驱动骆驼,跟在了我的侧后方。
我们调整方向,朝着那点幽冷的光亮,小心翼翼地靠了过去。
驼铃声在寂静的黄昏中显得格外清晰,脚下的沙沙声仿佛被放大了数倍。
随着距离的拉近,那光点在视野中逐渐变大,但依旧看不清具体是什么。
它仿佛镶嵌在某个沙丘的背面,或者……是从沙地之下透出来的?
天空最后一丝余光也即将被地平线吞噬,黑暗如同潮水般从四面八方涌来。
唯有那点幽蓝的光芒,在愈发浓重的夜色中,显得愈发清晰,也愈发……诡异。
平静了数日的沙漠,似乎终于要在我们抵达目标前,掀起它神秘面纱的一角。
而面纱之下,等待着我们的,会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