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我明确拒绝了维丝的招揽之后,她似乎改变了策略。
她不再将目光聚焦于我身上,也不再提及任何关于“金色皇朝”或是雇佣保镖的话题,而是将全部的精力与热情,都投注到了苏克和雅丽父女身上。
这一路上,她仿佛彻底卸下了冒险者的疏离与隐隐的傲气,变得健谈而亲和。
她时而与苏克并肩而行,饶有兴致地听他讲述沙漠中生存的经验、石喉城邦的传说,以及那些关于沙漠之神的古老故事。
她听得极为认真,不时发出恰到好处的惊叹或提问,让苏克这个平日里话不多的汉子,也难得地打开了话匣子,黝黑的脸上时常露出遇到知音般的笑容。
更多的时候,她则是和雅丽腻在一起。
她会用那些从所谓“沙丘国”带来的、色彩斑斓的丝线,教雅丽编织更为复杂精巧的手链;
她会用婉转动听的异域语调,给雅丽讲述沙漠之外,那有着茂密森林、辽阔海洋的奇异世界的故事,引得雅丽惊呼连连,大眼睛里充满了向往。
两人时常凑在一起,发出清脆如银铃般的嘻嘻笑声,回荡在空旷的沙海之中,为这枯燥的旅程平添了几分生气。
在维丝这般不着痕迹却又无比真诚(至少表面如此)的热情攻势下,本就淳朴善良的苏克和雅丽,很快便彻底放下了最初的戒备与隔阂,真正将维丝视为了可以信赖的旅伴。
雅丽更是“维丝姐姐”长、“维丝姐姐”短地叫着,亲昵得如同自家姐妹。
看着他们三人其乐融融的景象,我始终保持着静观的态度,心中那点疑虑却并未消散。
维丝的转变太过刻意,也太过顺利。
她精准地抓住了苏克和雅丽性格中的纯善与简单,用最温和的方式融入了他们。
这份心机和耐心,绝非普通冒险者所能拥有。
而她做这一切的目的,不言自明。
无非是想通过维系与苏克、雅丽的良好关系,间接地影响我,软化我的态度,让我在抵达甘泉镇后,难以对她的事情完全袖手旁观,甚至“心甘情愿”地成为她探索“金色皇朝”的助力。
对此,我只是在心中微微摇头。
她终究还是不明白,我的决定,从不会因外人而轻易改变。
又这般行了一日,当天边泛起鱼肚白,将连绵的沙丘染成一片柔和的金色时,走在前方引路的苏克停下脚步,指着远处那愈发清晰、如同巨龙脊背般的黑色山脉轮廓,语气中带着难以抑制的激动,回头对我说道:
“冰箱先生,看!前面就是‘黑龙脊’!甘泉镇就在山脚下!我们马上就要到了!”
“太好了!”雅丽立刻欢呼起来,连日赶路的疲惫仿佛瞬间被这好消息冲散。
她雀跃地跑到我身边,小脸上洋溢着兴奋的红晕,一把拉住我的衣袖,急切地催促道:“冰箱哥哥!我们快点!换完水就去市场!我带你去看好多好多好玩的东西!”
维丝也走了过来,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目光扫过我们三人,最后落在苏克身上,语气诚恳地说道:
“这一路,真是多亏了苏克大叔的指引和照顾,还有冰箱先生的保护,我们才能安全抵达。”
说着,她如同早就准备好一般,从腰间一个看似普通、实则做工精细的皮质口袋里,取出了一个沉甸甸的小布袋,不由分说地塞到苏克手里。
“苏克大叔,这是之前说好的报酬,二十枚银币,请您务必收下。”
苏克看着手中那袋发出清脆碰撞声的银币,黝黑的脸膛瞬间涨得通红,手足无措地连连推拒:
“这……这太多了!维丝小姐,我们只是顺路,而且你也帮了雅丽很多,这钱我们不能要……”
“苏克大叔!”维丝语气坚决,一把将钱袋按在苏克掌心,不容他推辞,“这是您应得的!救命之恩,带路之情,岂是这点银钱能够衡量?您若是不收,便是看不起我了。”
她的话语真挚,眼神坦荡,让老实巴交的苏克一时语塞,只能捧着那袋对于他而言堪称巨款的银币,激动得嘴唇哆嗦,半晌才喃喃道:“这……这……谢谢,谢谢维丝小姐……”
我看着这一幕,维丝行事倒是颇为周到,并未因为与苏克父女关系亲近而忘记承诺。
反而处理得如此干脆漂亮,既全了恩义,又不着痕迹地再次强调了彼此之间“雇佣”与“被雇佣”的实质关系,为她后续可能提出的请求埋下了伏笔。
这份心思,确实细腻。
我没有点破,只是平静地看着。
“走吧,雅丽都等不及了。”
维丝笑着,仿佛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很自然地挽起雅丽的手,又对我和苏克点了点头。
我们一行人,跟随着逐渐增多的、同样前往甘泉镇的路人和驼队,向着那片象征着生命与希望的绿色前行。
越是靠近黑龙脊山脉,脚下的沙地便越是坚实,空气中那股干燥炙热的气息也仿佛被一股若有若无的、带着植物清甜和水汽的微风冲淡。
翻过最后一道高大的沙梁,眼前的景象豁然开朗!
不再是望不到尽头的死寂金黄,而是一片生机勃勃的绿色!
依偎在巍峨黑色山脉脚下的,是一片规模不小的绿洲。
高大的棕榈树舒展着宽大的叶片,投下片片荫凉;
低矮的灌木丛郁郁葱葱,其间点缀着许多不知名的、开着艳丽花朵的植物;
一条清澈的溪流,如同闪亮的缎带,从山脉深处蜿蜒而出,滋养着这片沙漠中的奇迹之地。
而在绿洲的中心,依托着山势和溪流,建立起了一座颇具规模的城镇。
那便是甘泉镇。
城镇的建筑大多采用本地开采的黑色岩石和夯土建成,风格粗犷而实用,高低错落,远远便能听到人声、驼铃声、以及集市传来的喧闹声,充满了鲜活的生活气息。
“到了!我们到了!”雅丽兴奋地指着前方,拉着我的袖子就要往前冲。
维丝也微笑着,很自然地跟在雅丽身边,仿佛她也是我们这个小团体不可或缺的一员,她转头对我笑道:
“冰箱先生,我们先一起去集市看看吧?让雅丽也好好玩玩。”
她的邀请顺理成章,借着雅丽的由头,让人难以拒绝。
我点了点头,没有多言。既然已经到了这里,也不急在这一时。
我们跟随着人流,走入了甘泉镇那由巨大岩石垒砌而成的拱形城门。
城门内外仿佛是两个世界。外面是严酷的死寂沙海,门内则是喧嚣沸腾的人间烟火。
宽阔的街道由碎石铺就,两侧挤满了各式各样的摊位。
贩卖着从远方运来的布匹、香料、粗糙但实用的陶器、闪亮的金属工具;
也有本地出产的椰枣、兽皮、草药以及用沙漠植物编织的日常用品。
空气中混杂着香料、烤饼、牲畜和汗水的复杂气味,各种腔调的吆喝声、讨价还价声、驼铃叮当声不绝于耳。
雅丽一进入市场,就如同鱼儿入了水,大眼睛不够用似的四处张望,看到卖彩色贝壳项链的摊位要停下来摸摸,听到会唱歌的陶鸟发出的婉转鸣叫要凑过去听听,闻到烤饼和果糖的香甜气息更是走不动道。
维丝始终陪在她身边,耐心地给她讲解一些新奇玩意,偶尔还会掏出几个铜子,买下雅丽多看几眼的小零食或便宜首饰,惹得雅丽对她更是亲近依赖。
苏克则先是去镇子中心的公用水源处,用带来的货物和部分银币,换取了足够他们父女使用很长一段时间的清水,将那个巨大的水囊灌得满满当当。
完成这件头等大事后,他才松了口气,脸上带着满足的笑容,跟在我们后面,看着女儿开心的模样。
我走在他们稍后一点的位置,目光平静地扫过这热闹的市集,神识却如同无形的触角,悄然蔓延开去,捕捉着空气中流动的信息碎片。
除了寻常的交易与闲聊,果然,关于“金色皇朝”和“沙丘国”的议论,也零星地传入我的感知。
“……听说了吗?沙丘国又派来了一队使者,就住在镇长的府邸里……”
“……那些冒险者,十个进去,能有一个回来就不错了……地龙最近疯了一样……”
“……金色皇朝……星图……据说入口就在黑龙脊的某处……”
零碎的信息拼凑起来,指向一个明确的事实:
维丝的身份绝不简单,而她所图谋的“金色皇朝”,也绝非空穴来风,并且蕴含着极大的风险。
维丝似乎完全没有察觉到我隐晦的探查,她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雅丽和苏克身上,扮演着一个完美旅伴的角色。
在路过一个贩卖精美丝绸和饰品的摊位时,维丝甚至特意为雅丽挑选了一条绣着繁复花纹、质地柔软的头巾,亲手为她戴上,笑着夸赞:“我们雅丽戴上这个真好看!”
雅丽害羞地红了脸,摸着柔软的头巾,看着维丝的眼神里充满了感激和欢喜。
苏克在一旁搓着手,又是感激又是局促:“维丝小姐,这太破费了……”
“苏克大叔,您就别跟我客气了。”维丝笑得温和,“我和雅丽投缘,这点小礼物不算什么。”
看着这“温情脉脉”的一幕,我心中了然。维丝这是在持续加大她投入的“感情筹码”。
她很清楚,直接说服我几乎不可能,于是便将突破口放在了苏克和雅丽身上。
她要将这份“恩情”和“友谊”夯实,直到让我这个被雅丽视为“冰箱哥哥”在她提出“小小的”、“合理的”协助请求时,难以轻易拒绝。
她想要的,从来不是我心甘情愿的效力,而是利用我与苏克父女的羁绊,让我无法置身事外,不得不被她卷入那“金色皇朝”的漩涡之中。
好算计。
我收回目光,看向前方正被雅丽拉着,兴奋地指向一个卖果糖摊位的维丝,她的侧脸在集市喧嚣的背景下,显得从容而笃定。
“冰箱哥哥!快来看!这个糖好像亮晶晶的宝石!”雅丽回头,挥舞着小手,脸上洋溢着毫无阴霾的笑容。
我迈步向前,走入这喧嚣的市集深处。
既然已经入局,那便看看,这沙漠皇朝的谜题,以及这位沙丘国的维丝小姐,究竟能掀起怎样的风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