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望如同那伪光,碎裂后,只余下更深的黑暗和死寂。
阳燧已碎。
最后的生路,断了。
我瘫坐在冰冷的地面上,邪力失去压制后的灼痛再次清晰起来,伴随着一种深入骨髓的绝望,几乎要将我吞噬。小石头趴在一旁,小声地啜泣,恐惧和疲惫已经榨干了他最后一丝力气。
老人静立在残亭前,背影如同一尊饱经风霜的石刻。他 silent 地注视着那堆伪光湮灭后留下的灰烬,青铜面具隔绝了所有表情,只有那双露出的眼睛,深邃得仿佛倒映着整个渊墟的荒芜与沉重。
许久,他缓缓转过身。
目光越过哭泣的小石头,落在我身上。那目光中没有怜悯,没有安慰,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仿佛在审视一件即将完成的工具,或者……一件即将彻底崩坏的器物。
“起来。”他的声音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我茫然抬头,绝望让我几乎失去所有行动的动力。
“阳燧已碎,你心脉间的邪力,至多再压制半日。”他的话语冰冷地陈述着事实,“半日之后,秽力攻心,神仙难救。你会在极致的痛苦中,异化成只知杀戮的怪物。”
每一个字都像冰锥,刺入我早已冰凉的心脏。
小石头猛地抬起头,脸上血色尽失,惊恐地看着我,又看向老人,嘴唇哆嗦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前辈……”我声音干涩,连绝望都显得无力。
“但破碎,并非终结。”老人话锋忽然一转,那双古井般的眼睛深处,似乎燃起一点极其微弱的、却异常执拗的光,“器物有灵,纵碎散,其性不灭。尤其是‘阳燧’这等至阳之宝,其核心一点纯阳精粹,纵经万年秽染,亦难彻底磨灭。”
他抬起手,指向那堆灰烬,又缓缓指向脚下这片巨大的、布满骨骸的沉骸崖,最后指向那下方翻涌不休、深不见底的幽绿雾海。
“那一点纯阳精粹,必未消散。它可能藏匿于某块碎片之中,随碎片坠落,深埋于此崖某处;也可能……被某种至阴邪物吞噬,囚于其体内,试图炼化。”
他的目光再次聚焦在我身上,那目光锐利得几乎要刺穿我的皮肉,直视我心脏那团躁动的邪力。
“你身负髓心邪力,与此地同源,对那一点纯阳精粹,感应应远胜于我。那是你唯一的生机,亦是它残存本能的渴望——它需要宿主,需要力量重现于世。”
“半日之内,找到它。引它入心脉,或可搏得一线阴阳相冲、湮灭归虚之机。”
“这是你最后的路。亦是……你最后的价值。”
最后的价值?我微微一怔,尚未完全理解他话语中深意。
老人却不再解释。他缓缓抬手,伸向自己脸上那面暗青色的青铜面具。
这一次,他没有丝毫犹豫,缓缓将面具取下。
面具之下,依旧是那张苍老至极、刻满岁月痕迹的脸。但此刻,他的眉心之处,却有一点殷红如血、复杂无比的符文正在微微发光,那符文仿佛活物,缓缓流转,透出一股令人心悸的、却又异常古老正大的气息。
他深深地看着我,那眼神复杂难明,有疲惫,有决绝,有千年重担即将卸下的释然,还有一丝……难以察觉的托付。
“我会燃尽最后残灯,为你照彻此崖深壑,镇伏其间最为凶戾之物,为你争取这半日时间。”他声音低沉,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郑重,“能否抓住生机,看你造化。”
“若你能活……便替我这腐朽之躯,多看这世间一眼。”
话音未落,他猛地将手中那面青铜面具按向自己的胸口!
噗!
一声轻微的、仿佛血肉消融的声响。
那面坚硬无比的青铜面具,竟如同遇热的蜡一般,融化了!化作一滩流动的、暗青色的金属液流,迅速渗入他的胸膛!
“呃啊——!”老人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痛苦低吼,身体剧烈颤抖,脸上那点殷红符文骤然爆发出刺目的光芒!
一股难以形容的、浩瀚而古老的力量如同沉眠的火山,自他枯朽的躯体内轰然爆发!
他的双眼之中,迸射出实质性的青金色光芒,周身衣袍无风自动,猎猎作响!以他为中心,一道无形的、强大的气场骤然扩散,将周围翻涌的幽绿雾气都逼退数丈!
他缓缓悬浮而起,离地尺余,白发狂舞,此刻的他,不再像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而像一尊即将燃尽一切、释放最后光华的……神只或凶兽!
“记住,半日!”
他最后看了我一眼,那目光如同烙铁,深深印入我的灵魂。
下一刻,他化作一道青金色的流光,猛地冲向沉骸崖外侧那无底的深渊雾海!
光芒所过之处,浓雾如同沸水般翻滚避让,下方深处,顿时传来数声震耳欲聋、充满了惊怒与痛苦的恐怖咆哮嘶鸣!紧接着,是巨大的锁链崩断声、岩石崩塌声、以及力量剧烈碰撞的轰鸣!
整个沉骸崖都在剧烈震动!
他以其身、其魂为燃料,点燃了最后的光,为我这必死之人,硬生生在这绝望深渊底部,撕开了一条狭窄的、通往渺茫生机的血路!
我呆立在原地,看着他消失的方向,耳边回荡着深渊底部传来的恐怖激战之声,手中仿佛还残留着那面青铜面具冰冷的触感。
最后的价值……原来如此。
他不是在救我。
他是在用他最后的生命和力量,为我这具同样被污染的身躯,创造一个能接近那纯阳精粹的机会。无论我成功与否,他都将在燃烧殆尽后,与这深渊下的邪物同归于尽。
而我若成功,便继承他“看守”的职责,代替他,活下去,看守下去。
直至下一次燃烧。
我低下头,看着自己颤抖的双手,感受着心脏那团灼热邪力与远处深渊激战传来的轰鸣隐隐共鸣。
半日。
我只有半日时间。
在这布满骨骸与绝望的悬崖之上,寻找那一点或许根本不存在的、破碎的纯阳之光。
“哥……”小石头爬过来,紧紧抱住我的腿,声音里充满了无助的恐惧。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眼中翻涌的热意,强行将所有的绝望、恐惧、悲凉全部碾碎,转化为一种冰冷的、近乎疯狂的决绝。
我拉起小石头,目光扫过这片死寂的悬崖。
“找!”我的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坚定,“就算翻遍每一寸骨头,挖穿这片崖壁,也要找到它!”
生机已断,前路已绝。
唯有一搏,向死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