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宁宫的暖阁里,地龙烧得正旺。七皇子赵昀趴在铺着白狐裘的小案上,手里攥着支狼毫笔,鼻尖几乎要蹭到描红纸上。宣纸上写着 \"忠孝\" 二字,笔画歪歪扭扭,末笔拖得老长,像条调皮的小尾巴。
\"殿下,该蘸墨了。\" 贴身小太监福安捧着砚台凑过来,看着自家主子鼻尖沾着的墨点,忍不住想笑又不敢。这七皇子自被苏凝收养后,性子开朗了不少,却还是改不了这毛躁的毛病,写三个字能蘸五次墨,墨锭都被磨去了小半块。
七皇子 \"嗯\" 了一声,笔锋刚触到砚台,就听见院外传来环佩叮当。他眼睛一亮,丢下笔就往门口跑,小靴子踩在金砖上咚咚响:\"母亲!\"
苏凝刚从御花园回来,身上还带着腊梅的冷香。看见七皇子扑过来,忙伸手接住,指尖触到他发烫的额头,不由蹙眉:\"怎么又跑这么急?仔细摔着。\" 她取下沾着雪沫的披风,露出里面月白色的宫装,领口绣着几枝缠枝莲,是她亲手绣的,针脚细密,透着股温婉的静气。
\"母亲看!\" 七皇子拉着她的手往案前跑,小脸上满是邀功的急切,\"先生夸我写的 ' 孝' 字有进步呢!\"
苏凝拿起描红纸细看,果然比昨日工整了些。她想起三年前刚收养这孩子时,他还怯生生地躲在乳母身后,见了人就发抖,如今却能大方地展示自己的字,心里软得像化了的蜜糖。\"是进步了。\" 她替他擦去鼻尖的墨点,指尖的温度让七皇子舒服地蹭了蹭,\"不过七儿要记住,写字如做人,心要静,笔才能稳。\"
七皇子似懂非懂地点头,小手却突然攥紧了苏凝的衣袖。暖阁里的铜炉 \"噼啪\" 响了一声,他忽然抬头,眼睛亮晶晶的:\"母亲,福安说,您要做皇后了?\"
苏凝的手猛地一顿。她从未在孩子面前提过立后的事,想来是宫里的人私下议论被他听见了。暖阁里的气氛一时有些凝滞,窗外的雪落在芭蕉叶上,簌簌地响,像谁在低声诉说。
\"宫里的话,不可轻信。\" 苏凝的声音放得极轻,替他理了理歪掉的发带。这发带是她昨夜亲手织的,用的是最软的羊绒线,怕硌着孩子娇嫩的头皮。
\"可是......\" 七皇子的眼圈忽然红了,小手绞着衣角,\"三皇兄说的。他昨日在御花园推我,还说...... 还说我母亲是罪臣的女儿,不配当皇后,说我是没人要的野孩子......\"
最后几个字像针,扎得苏凝心口发疼。她知道后宫的孩子早慧,却没料到七皇子已经懂得这些腌臜事。三皇子是贤嫔所出,向来依附太后,这话定是听了大人的教唆。她蹲下身,看着七皇子含泪的眼睛,那里面映着自己的影子,满是委屈与不安。
\"七儿不是野孩子。\" 苏凝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伸手将他搂进怀里。孩子的身子很轻,却烫得像团火,\"七儿有母亲,有父皇,还有远在北疆的舅舅,怎么会是没人要的孩子?\"
七皇子埋在她颈窝,哽咽着说:\"可是...... 可是他们都笑我没有亲生母亲...... 若母亲是皇后,是不是就没人敢笑我了?\" 他抬起头,睫毛上挂着泪珠,像沾了露水的蝶翼,\"先生说,皇后的儿子是嫡子,可以住东宫,还能跟着父皇上早朝......\"
苏凝的心猛地一颤。她想起三年前刚收养七皇子时,这孩子夜里总做噩梦,哭着喊 \"要娘亲\",是自己抱着他哼着北疆的歌谣,轻轻拍着他的背,才慢慢哄睡。那时他还小,不懂什么是嫡庶,什么是尊卑,只知道谁对他好,谁就是亲人。
\"七儿想让母亲做皇后吗?\" 苏凝的指尖拂过他冻得发红的耳垂,声音平静却坚定。
\"想!\" 七皇子重重点头,小脸上满是认真,\"这样母亲就能天天陪着七儿了,御膳房的点心也不会被小太监偷偷藏起来了,三皇兄也不敢再推我了......\" 他越说越委屈,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砸在苏凝的手背上,滚烫滚烫的。
暖阁外传来青禾的脚步声,想是来请用晚膳的。苏凝对着门口摇了摇头,示意她稍等。她替七皇子擦去眼泪,指尖触到他冰凉的小脸,忽然有了主意 —— 有些话,从成人嘴里说出来是算计,从孩子嘴里说出来,却是最动人的真情。
\"待会儿父皇会来陪七儿用晚膳。\" 苏凝拿起描红纸上的 \"孝\" 字,在他面前晃了晃,\"七儿有什么话,不妨亲自对父皇说。就说......\" 她顿了顿,望着窗外飘落的雪花,声音轻得像耳语,\"就说七儿想要母亲做皇后,想要一个真正的家。\"
七皇子吸了吸鼻子,似懂非懂地眨眨眼:\"这样...... 父皇会答应吗?\"
\"父皇最疼七儿了,不是吗?\" 苏凝笑了笑,将他重新按回案前,\"来,把这 ' 孝' 字再写一遍,等会儿写给父皇看。\"
七皇子握着笔的手还有些抖,却比刚才稳了许多。墨汁在宣纸上晕开,笔画虽仍稚嫩,却透着股执拗的认真。苏凝站在一旁看着,忽然想起兄长苏靖远在密信里写的:\"妹妹放心,北疆安稳,家中一切有我。\" 原来这深宫之中,她并非孤身一人,身后有兄长的铁骑,身前有孩子的依赖,还有那个看似冷漠,却总在细节处流露关怀的帝王。
暮色渐浓时,坤宁宫的灯一盏盏亮了起来。御膳房送来的晚膳摆了满满一桌子,有七皇子爱吃的冰糖肘子,有苏凝喜欢的清蒸鲈鱼,还有特意从北疆运来的风干羊肉 —— 那是苏靖远让人捎来的,御厨费了三个时辰才炖得酥烂。
七皇子坐在桌边,小手不安地绞着帕子,眼睛不时往门口瞟。苏凝看着他紧张的样子,拿起块桂花糕递过去:\"吃块点心,压压惊。\"
桂花糕刚咬了一口,就听见福安高声通报:\"陛下驾到 ——\"
七皇子像只受惊的小鹿,猛地从椅子上跳起来,差点撞翻手边的茶杯。苏凝刚要起身,就见明黄色的龙袍已经出现在暖阁门口,皇帝带着一身寒气走进来,看见七皇子,脸上瞬间漾起笑意:\"朕的七儿,今日乖不乖?\"
七皇子扑过去抱住皇帝的腿,小脸埋在龙袍的褶皱里,半天没敢抬头。皇帝被他逗笑了,弯腰将他抱起来,在他软乎乎的脸上亲了一口:\"这是怎么了?见了父皇还害羞?\"
苏凝走上前,替皇帝解下沾着雪的披风:\"许是等陛下等急了。\"
皇帝的目光落在桌上的描红纸上,看见那歪歪扭扭的 \"孝\" 字,不由笑道:\"我们七儿会写 ' 孝' 字了?真是长进了。\" 他抱着七皇子在桌边坐下,拿起那张纸仔细看着,\"这笔画,有你母亲的影子。\"
七皇子的眼睛亮了亮,忽然鼓起勇气,小手攥着皇帝的衣襟:\"父皇,七儿有话想对您说。\"
皇帝挑眉:\"哦?什么话?\"
七皇子深吸一口气,小脸涨得通红,声音带着孩童特有的清亮,却字字清晰:\"父皇,七儿想让母亲做皇后。\"
暖阁里的空气瞬间凝固。苏凝垂下眼睑,假装整理碗筷,指尖却微微发颤。皇帝抱着七皇子的手臂顿了顿,目光落在苏凝低垂的侧脸上,烛火在她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像幅沉静的水墨画。
\"为什么想让母亲做皇后?\" 皇帝的声音比刚才柔和了许多。
\"因为......\" 七皇子的眼圈又红了,大滴的眼泪砸在皇帝手背上,\"三皇兄说我母亲是罪臣的女儿,不配当皇后,还说我是没人要的孩子...... 若母亲是皇后,他们就不敢欺负我了,七儿也能有个真正的家了......\"
他越说越委屈,最后几乎是哭着喊出来的:\"父皇,七儿想要母亲做皇后,想要天天都能看见父皇和母亲在一起......\"
孩子的哭声像羽毛,轻轻搔刮着心尖最软的地方。皇帝抱着七皇子的手臂渐渐收紧,目光掠过苏凝泛红的眼角,落在窗外漫天的风雪里,忽然想起自己幼年时,也曾这样抱着先帝的腿,哭着要母亲陪伴。那时的孤独与不安,和此刻七皇子脸上的委屈,几乎一模一样。
\"好。\" 皇帝的声音有些沙哑,却异常坚定,\"父皇答应七儿。\"
七皇子猛地止住哭声,泪眼婆娑地看着皇帝:\"真、真的?\"
\"父皇什么时候骗过你?\" 皇帝擦去他脸上的泪水,目光转向苏凝,那眼神里有愧疚,有怜惜,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温柔,\"等立后大典过后,朕就把东宫收拾出来,让七儿搬过去住,好不好?\"
七皇子重重点头,破涕为笑,搂着皇帝的脖子在他脸上亲了一大口:\"谢谢父皇!父皇真好!\"
暖阁里的气氛终于松动了。皇帝看着七皇子灿烂的笑脸,又看看苏凝眼中的水光,忽然觉得这满桌的珍馐,都不及眼前这片刻的温暖。窗外的雪还在下,却仿佛被这暖阁里的热气融化了,只剩下无声的温柔,静静包裹着这难得的一家三口。
苏凝拿起汤匙,给皇帝盛了碗羊肉汤:\"陛下尝尝,这是兄长特意让人送来的,说是北疆的特产。\"
皇帝接过汤碗,热气模糊了他的眉眼。他喝了一口,羊肉的醇香混着雪蜜的清甜在舌尖弥漫开来,忽然觉得这寒冬,似乎也没那么难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