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宁宫的铜鹤香炉里,紫檀香燃得正烈。太后捏着檀木佛珠的手指微微发颤,听李嬷嬷复述完太和殿的情形,眼角的皱纹拧成了疙瘩,翡翠护甲重重磕在描金佛龛上,发出细碎的脆响:“废物!都是废物!”
李嬷嬷忙跪在地上,双手捧着参茶:“太后息怒,仔细气着龙体。韩大人也是急了,没料到陛下会突然翻出江南盐税案的旧账……”
“他急?他那是蠢!” 太后猛地将茶盏掼在桌上,茶水溅湿了明黄的桌布,在团龙纹上洇出深色的痕,“苏家的旧案是先帝钦定的冤案,陛下早就下了平反诏,他偏要拿出来说,不是自寻死路是什么?”
香炉里的烟突然打了个旋,像极了太后此刻纷乱的心绪。她想起十年前苏明哲被打入天牢时,自己在先帝面前跪了三个时辰,才求来 “免死流放” 的恩旨。那时本想让苏家感恩戴德,没成想养出个能威胁自己的苏氏。这女子看似温顺,实则比谁都懂得藏锋,三年里不争不抢,却悄无声息地笼络了皇帝的心,拉拢了朝臣,连边疆的兵权都握在她兄长手里,当真是好手段。
“去,把那东西拿来。” 太后闭着眼,声音冷得像冰。李嬷嬷知道她说的是那封密信 —— 昨夜端王的幕僚偷偷送来的,里面写着苏靖远在北疆私藏兵器的证据,本是留着制衡苏家的杀手锏,如今却成了最后的指望。
密信在指尖泛着冷光,太后的指甲几乎要掐进纸里。端王是先帝嫡子,前太子被废后便闭门不出,二十年没掺和过朝政。可他毕竟是皇室宗亲,手里握着当年前太子旧部的名单,若是能说动他出面反对立后,分量远比韩文正重得多。
“你亲自去端王府。” 太后将密信塞进锦盒,声音压得极低,“告诉端王,只要他肯在宗人府例会上提苏家旧案,我就保他儿子袭爵。他总不能让自己的孙子连个爵位都捞不着。”
李嬷嬷捧着锦盒的手微微发颤:“太后,端王自前太子被废后就心灰意冷,二十年没踏出过王府半步,怕是……”
“他不出门,是因为没好处。” 太后冷笑一声,护甲划过佛龛上的佛经,留下浅浅的白痕,“前太子旧部里,有他当年的伴读,如今在南疆做总兵。你告诉他,只要他点头,那总兵的位置,就让他儿子去坐。”
李嬷嬷这才明白,太后早已布好了局。端王闭门不出不是真的不问世事,是在等一个翻身的机会。而苏家,就是太后抛给他的诱饵。
宫道上的积雪被车轮碾得咯吱响。李嬷嬷坐在马车里,掀起车帘一角,看见坤宁宫的琉璃瓦在阳光下泛着金光 —— 那是内务府昨夜刚换的新瓦,比慈宁宫的亮堂了不知多少。她心里一阵发堵,想起年轻时太后说的 “这后宫,谁占了中宫,谁就是赢家”,如今看来,这场赌局,太后怕是要输了。
端王府的朱漆大门透着股陈旧的气息。门房通报时,李嬷嬷听见院里传来孩童的笑闹声,想来是端王的孙子在嬉耍。这王府虽偏僻,却比宫里多了几分人气,倒让她想起二十年前,前太子还在时,端王府车水马龙的光景。
“李嬷嬷大驾光临,真是稀客。” 端王的儿子赵承煜迎出来时,穿着件半旧的青布棉袍,袖口磨出了毛边。他引着李嬷嬷穿过回廊,院里的梅花开得正艳,花瓣上的雪被风吹落,沾了她满衣襟。
正厅里,端王坐在轮椅上,背对着门口看一幅古画。他头发全白了,脊背佝偻得像株老梅,听见脚步声也没回头,只淡淡道:“太后有什么话,让她直说吧。”
李嬷嬷将锦盒放在桌上,打开时,密信上的字迹在日光下格外刺眼:“王爷,太后说了,只要您在宗人府例会上提苏家旧案,拦住苏氏立后,就保小公子袭爵,还让赵公子去南疆做总兵。”
端王终于转过身,浑浊的眼睛里没有丝毫波澜。他拿起密信,指尖划过 “苏靖远私藏兵器” 几个字,忽然笑了,笑声嘶哑得像破锣:“她当我还是二十年前那个急功近利的愣头青?”
赵承煜忙道:“父亲!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只要能袭爵,儿子愿意去南疆!”
“去南疆?” 端王将密信扔在桌上,“你知道南疆总兵的位置是谁在盯着吗?是韩文正的女婿!太后让你去,是想让你和韩家斗,她坐收渔翁之利!” 他转向李嬷嬷,目光陡然锐利起来,“回去告诉太后,苏家的事我管不着,也不想管。当年苏明哲在狱里帮过我,我不能做忘恩负义的事。”
李嬷嬷的脸瞬间白了:“王爷!您就不怕……”
“怕什么?” 端王打断她,指节敲着轮椅扶手,“怕她让我永无宁日?我已经闭门二十年了,还有什么可失去的?倒是你们,” 他的目光落在密信上,“拿这种拙劣的伎俩来糊弄我,当真是老糊涂了。”
赵承煜捡起密信,见上面的字迹歪歪扭扭,分明是伪造的,顿时惊出一身冷汗:“这、这是假的?”
“苏靖远是什么人?” 端王冷笑,“他若想反,十年前北疆战事时就反了,何必等到现在?太后为了拦苏氏立后,连这种谎话都编得出来,真是让人心寒。”
李嬷嬷瘫在椅子上,浑身冰凉。她知道,这次是彻底输了。端王不仅不接招,还看穿了太后的算计,这密信若是传到陛下耳里,后果不堪设想。
“送客。” 端王转过轮椅,重新看向那幅古画,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马车驶出端王府时,李嬷嬷听见院里传来赵承煜的声音:“父亲,我们真的不管吗?万一苏氏立后,对我们……”
“她立不立后,与我们无关。” 端王的声音隔着门传出来,“但我们不能做亏心事。当年若不是苏明哲偷偷送药,你母亲的病早就……”
后面的话被风雪吞没了。李嬷嬷缩在马车里,看着慈宁宫的方向越来越近,忽然觉得这宫墙像座巨大的牢笼,困住了太后,也困住了所有想争输赢的人。
慈宁宫的佛珠还在转,只是节奏乱了。太后听李嬷嬷说完经过,猛地将佛珠扔在地上,檀木珠子滚得满地都是,像散落的星子。
“好个端王!好个苏家!” 她气得浑身发抖,指着门外道,“去!把韩文正的罪证送出去!我不好过,谁也别想好过!”
李嬷嬷刚要应声,就见小太监慌慌张张跑进来:“太后!不好了!刑部的人去御史台拿人了,说、说查到韩大人儿子受贿的实证,还要抄家呢!”
太后眼前一黑,差点栽倒在地。她扶着佛龛站稳,看着满地的佛珠,忽然笑了,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输了…… 我彻底输了……”
窗外的雪越下越大,打在窗棂上沙沙作响。慈宁宫的香炉里,紫檀香渐渐燃尽,只剩下冰冷的灰烬,像这座宫殿里,慢慢冷却的权势与野心。而远处的太和殿,早已散去了朝会的人群,只有那只铜鹤,还立在风雪里,沉默地见证着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