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雨总带着几分缠绵，淅淅沥沥打在养心殿的琉璃瓦上，汇成细流顺着檐角滑落，在青石板上敲出细碎的声响。皇帝坐在书案后，指尖捏着那本刚编好的《御苑诗钞》，封面烫金的 “御” 字在烛火下泛着柔光 —— 里面收录了苏凝的《朔风》，也收了柳若微的和诗，两首诗隔着三页纸，却像隔着整个南北的风物，一个沉郁如北地冻土，一个清润似江南春水。
“皇上，该进药了。” 小李子端着黑漆托盘走进来，碗里的汤药冒着热气，苦涩的味道混着雨气漫开来，让御书房的墨香都淡了几分。
皇帝放下诗钞，看着汤药里漂浮的参片，忽然想起苏凝昨日在御书房说的话：“淮安漕帮的张当家已经回信，愿意归顺朝廷，但求皇上赐块‘忠勇’牌匾，让他在江湖上也能抬得起头。” 她说话时，鬓边的碧玉簪随着摇头的动作轻晃，语气里带着不易察觉的得意 —— 那是她用三封亲笔信，外加父亲的旧部牵线，才换来的结果。
“搁着吧。” 他没动汤药，目光又落在诗钞上柳若微的字迹上。那 “一蓑烟雨也担山” 的胭脂墨色，被岁月浸得深了些，倒比初见时多了几分韧劲。他想起柳若微送桑叶那日，轻声说的 “人情有时比规矩管用”，当时只当是女子的絮语，如今才明白，那是江南人最懂的生存智慧 —— 硬邦邦的道理行不通时，软乎乎的情分往往能劈开新路。
小李子见皇上盯着诗钞出神，轻声道：“皇后娘娘今早又让人送了些《北境军备图》来，说是镇国公批注的，对明日的朝会有用。”
“知道了。” 皇帝拿起诗钞，指尖在两首诗的夹缝处轻轻摩挲，“贤妃呢？今日没什么动静？”
“回皇上，贤妃娘娘一早就去了御花园，说是给蚕宝宝换桑叶，还让小厨房做了些薄荷糕，说给皇上醒神。”
皇帝忽然笑了，这笑意比烛火还暖些：“她倒是总有闲情。”
“闲情” 二字刚出口，就见柳若微提着食盒走进来，水红裙衫的裙摆沾了些雨珠，像落了片桃花瓣：“皇上在说臣妾？” 她屈膝行礼时，鬓边的珍珠钗晃出细碎的光，“刚去看蚕宝宝，发现它们结了好多茧，雪白雪白的，就像…… 就像皇后娘娘诗里的燕山雪。”
苏凝的《朔风》里有 “朔风卷雪满燕山”，她用 “蚕茧” 来比，既没贬低，又暗带了自己的江南味，巧妙得让人心头发痒。
皇帝接过薄荷糕，咬了一口，清凉的甜味在舌尖散开：“你这比喻，比诗里的‘烟雨’还巧。” 他看向柳若微沾了泥点的鞋尖，“冒雨去看蚕宝宝？仔细着凉。”
“臣妾皮实，不怕。” 柳若微的笑意里带着几分孩子气，“倒是皇后娘娘，昨日在御书房忙到深夜，怕是累着了，臣妾让小厨房炖了些银耳汤，也给皇后娘娘送去了。”
她这话刚说完，画屏就挑着帘子进来，手里捧着个锦盒：“主子，贤妃娘娘派人送的银耳汤，说是给您补身子的。”
苏凝坐在靠窗的软榻上，正看着《北境军备图》，闻言抬眼，目光落在柳若微身上，嘴角的笑意浅淡却清晰：“贤妃有心了。只是本宫不爱吃甜的，还是留给皇上吧。”
“皇后娘娘是怕胖吗？” 柳若微眨了眨眼，语气天真得像个孩子，“可臣妾觉得，皇后娘娘这样正好，既有风骨，又不失女子的温婉 —— 就像您的诗，刚柔相济。”
这话捧得恰到好处，既夸了苏凝的容貌，又赞了她的诗，连苏凝眼底的冷意都淡了些。皇帝看着两人一来一往，忽然觉得这御书房的雨，都比往日有趣些。
苏凝放下军备图，拿起案上的《漕运志》：“皇上，淮安的粮仓快建好了，张当家派人来说，想让漕帮的子弟去粮仓当差，既混口饭吃，又能替朝廷看守粮食，臣妾觉得可行。”
“可行。” 皇帝点头，“让户部拟个章程，别亏待了他们。” 他看向柳若微，“贤妃觉得呢？”
柳若微正在给皇帝续茶，闻言笑道：“皇后娘娘考虑得周全。臣妾父亲说，张当家最疼女儿，若是皇上能赐些苏州的绸缎，让他给女儿做嫁衣，他定会更尽心。”
苏凝的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她想的是 “规矩”，柳若微想的是 “人情”，两者看似不同，却都往同一个方向使劲 —— 让漕帮彻底归顺朝廷。
皇帝看着两人，忽然觉得，这才是他最想看到的景象。苏凝的 “才学” 是锋利的剑，能劈开前路的荆棘；柳若微的 “才情” 是温润的玉，能抚平人心的褶皱。这剑与玉，少了谁，都不完整。
“就按贤妃说的办。” 他放下茶盏，目光扫过案上的军备图和诗钞，“让苏州织造送十匹云锦来，赏给张当家。”
柳若微屈膝谢恩，苏凝也跟着颔首，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相遇，没有了往日的针锋相对，倒多了些说不清的默契 —— 就像这御书房的墨香与花香，虽然不同，却能在同一处空间里，安然共存。
雨渐渐停了，阳光透过云层，在《北境军备图》上投下道金光。苏凝看着图上镇国公批注的 “骑兵需用蒙古马”，忽然想起父亲说的 “能合作时，别总想着对抗”，此刻看着柳若微低头轻笑的侧脸，忽然懂了这话的深意。
柳若微给蚕宝宝换桑叶时，看着那些雪白的蚕茧，忽然觉得，自己和苏凝，就像这蚕宝宝吐出的丝，看似方向不同，最终都要被织进同一块锦缎里 —— 这块锦缎的名字，叫 “江山”。
皇帝拿起那本《御苑诗钞》，走到窗边，看着雨后的紫禁城。琉璃瓦上的雨珠滚落，在阳光下闪着七彩的光，像极了这深宫里的人和事，看似纷繁复杂，却都有自己的轨迹。
他翻开诗钞，在苏凝的《朔风》旁，提笔写了一行字：“风骨撑江山”；又在柳若微的和诗下，添了一句：“柔情润人心”。
写完，他合上诗钞，望着远处凤仪宫和景仁宫的飞檐，忽然觉得，这场由诗词开始的较量，早已悄悄换了模样。没有输赢，没有胜负，只有两个女子，用各自的 “才学”，在他的江山里，续写着无声的篇章。
小李子看着皇上嘴角的笑意，忽然明白，有些较量，从来不是为了分出高下，是为了让彼此都成为更好的模样。就像这雨后的紫禁城，洗去了尘埃，才更显庄严；就像这书里的两首诗，合在一起，才更像人间的百味。
御书房的墨香还在弥漫，混着薄荷糕的甜，银耳汤的润，还有雨后的清，酿成了一种奇异的味道。皇帝知道，这味道，会陪着他，陪着他的江山，一直走下去。
至于苏凝和柳若微，她们或许永远成不了朋友，却会在这无声的续章里，用各自的底色，共同织就一幅最动人的画 —— 画里有北地的雪，江南的雨，有帝王的江山，也有女子的深情。
而这，或许就是 “才学” 最珍贵的底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