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嗒!”
颜氏手里的槐花馒头掉进粥碗,溅起的汤水在八仙桌上晕开朵金花。德柱满脸是血扑在门槛上,月光映得他额角的伤口狰狞可怖,活像被野狼撕过。
“哎呦我的老天爷!”
刘秀芝和元娘几乎同时窜起来,两双手臂在舒玉面前交叉成网。小丫头刚探出脑袋,就被元娘的襦裙糊了满脸——清雅的茉莉香混着血腥气,熏得她直打喷嚏。
“野人沟...咳咳!”
德柱撑着门框直喘,额角的血混着泥浆糊了半边脸,
“后晌铁柱在县里跟个戴玉扳指的老爷碰头...我听见他们说要烧了野人沟......”
“姑...姑姑!”
德柱膝盖一软跪在地上,血珠顺着下巴砸在青砖上,
“铁柱他带着王赖子那帮赌鬼,扛着松油往野人沟去了!”
他扯着粗气,胸前的破布片还沾着半截松针,
“那老爷塞给他一锭银子,说什么‘烧干净了好开路’!”
舒玉从元娘胳肢窝底下钻出脑袋:
“他们疯啦?野人沟的林子一片连一片,山火烧起来十里八乡都遭殃!”
“可不是!”
德柱急得直拍大腿,
“我抄近道滚下山报信,那群龟孙背着松油往北坡去了!”
他缓了口气正想站起来,破裤腿\"刺啦\"撕开条大口子,露出血淋淋的膝盖。
颜氏攥着帕子直哆嗦:
“造孽哟!快找块干净布......”
“姑姑莫管我!”
德柱胡乱抹了把脸,血跟泥糊了一脸,
“姑父,您快想想办法!”
德柱突然提高嗓门,惊得舒婷在摇篮里打了个奶嗝,
“我听见那老爷说事成后每人分十两银子!那帮赌鬼只怕已经红了眼!”
“暗卫小哥脚程快,劳您先上山看能不能制住他们!务必拦住点火的!”
杨老爹话没说完,暗卫乙已经蹿上院墙,玄色短打融进夜色像只振翅的夜枭。玄色衣摆扫过门框,惊得糯米叼着地上的槐花馒头钻进了柴垛。
周云抄起劈柴斧就要跟上,被杨老爹烟杆敲中手腕:
“去把家里的锹都找出来!”
又转头对德柱说:
“你带路,周贵、周云跟你们去,把家伙什带上!大江去喊里正,大川找王赖子问话!看他知不知道点内情……”
“成...”
德柱刚要起身,膝盖“咯嘣”响得人牙酸。颜氏伸手要给德柱包扎,却被他躲开:
“姑,不碍事,这血是下山时摔的。”
他扯开衣襟,露出肩头一道狰狞的抓痕,
“都是爬野藤时被荆棘划的,都是皮肉伤。”
“我呢!”
钱师父看杨老爹没给他派活在一旁急的跳脚,
“你腿脚不方便,就别添乱了,在家里守着吧!”
周贵父子早已抄起铁锹和砍刀,周云的斧头在灯笼下泛着冷光:
“东家,俺们知道老鸦岩的路,走后山近!”
杨老爹点点头,转头对女眷喝道:
“门窗落栓!暗卫甲留下看护着,防止有人狗急跳墙。”
“阿爷!”
舒玉拽住杨老爹的袖角,
“带上我!我也去帮忙......”
“胡闹!”
对舒玉一向纵容的杨老爹难得板起脸,烟锅别在身后训斥舒玉,
“在家待着,别添乱!”
“我能帮忙挖隔离带......”
“能个球!”
颜氏抄起顶门杠横在门口,
“再闹把你栓骡棚里!”
骡铃声撕破夜空时,王赖子连滚带爬冲进院门。这厮鞋都跑丢了一只,裤腿上沾着可疑的绿苔:
“天地良心!我真不知情!铁柱那王八羔子......”
“闭嘴!”
杨老爹盯着他发颤的指尖,那里还沾着灰面,
“去村口守着,见着生人就喊!”
杨老爹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今晨的包子不错”,却让王赖子的腿肚子直打颤。
“乖,阿爷走后盯着你阿奶伐好门!咱家人回来前别给任何人开门!”
杨老爹摸摸舒玉的头转身带着周贵、周云大步流星出了门,舒玉看见祖父的背影比平日佝偻了三分,灯笼的光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像根随时会折断的枯木。
里正家的铜锣在村口炸响时,野人沟的半山腰已腾起几簇火光。暗卫乙从后山摸上来,正看见铁柱举着火折子对着泼了松油的杨树林冷笑。松油遇火即燃,火苗“轰”地蹿起丈高,把他的脸映得像恶鬼。
“住手!”暗卫乙的刀鞘砸在铁柱后颈,这个壮汉子应声倒地。王赖子的两个赌友刚要跑,被暗卫乙的斧头劈断了去路——斧头刃擦着他们的发梢插进树桩,木屑飞溅间,两人乖乖抱头蹲下。
野人沟北坡的火光映红了半边天,杨老爹赶到时,暗卫乙踩着树梢拎下两个泼皮,德柱扑灭火堆旁的松油桶:
“逮着五个,铁柱那王八蛋溜了!”
火苗顺着枯草窜上杨树林,周贵父子挥着树枝妄想扑灭大火,火星子溅在周云光膀子上滋滋响。
“先砍树!等人手够了挖个一丈宽的沟!”
杨老爹烟杆指挥若定,说完也挥着斧头砍起了树。杨大江和里正带着二十多个壮劳力赶到时,暗卫乙和德柱他们已经把铁柱一行人按在地上。松油桶滚在一边,火折子散落在老槐树脚下,火已经烧红了半边天。那片被舒玉认错半年的杨树林正在火海里挣扎,火苗借着风势,像条红色的巨蟒往山顶爬。
“快!”
杨老爹大喊,
“帮忙把林子外围的树砍倒!把火圈在里面,不能让火烧起来!”
众人立刻行动起来,斧头的“咚咚”声、铁锹的“咔咔”声在夜里格外响亮。周贵和周云挥舞着斧头,像砍瓜切菜一样放倒一棵棵树;里正带着一队人把地上的草皮翻过来挖沟(类似隔离带),铁锹翻飞,泥土四溅。
山脚下,杨家的女人们围在院子里,颜氏望着山上的火光,眼泪止不住地流:
“真是作孽呀!”
“老天爷啊,咱杨家的日子刚见点起色,怎么就遭这么大的难......”
“娘,别难过。”
刘秀芝搀住颜氏的胳膊,眼睛却盯着火光,
“爹和大江他们肯定能把火扑灭的。”
元娘也掺着颜氏的另一只胳膊:
“阿娘,地上凉先起来吧!有阿爹在,会没事的!”
周婆子突然指着山上:
“起风了!”
众人抬头,只见火借风势,迅速蔓延。颜氏腿一软坐在地上:
“作孽啊......”
暗卫甲站在门口,手按在刀柄上警惕的看着四周:
“婶子,进去吧!外头危险。”
元娘搀起颜氏,刘秀芝扶着周婆子,一行人慢慢走进正房。正房里突然传来“咣当”一声。颜氏踢翻了脚边的铜盆,桌子拍的山响:
“王铁柱你个狼心狗肺的!当年你娘在月子里没奶,是谁给你喂奶的?如今竟敢烧我家林子!”
她骂到激动处,唾沫星子飞溅,
“早知你是个喂不熟的白眼狼,老娘当年就该让你饿死!”
刘秀芝紧跟着补刀:
“还有那个王赖子!还以为学了好,原是个烂了肺管子的!今儿晌午还在灶房混饭吃,转头就帮着贼人放火?”
她攥紧了手中的剪刀,这是方才给舒婷裁衣裳时用的,此刻刀刃在灯笼下泛着冷光,
“等抓住他们,我非得在他们脸上刺个‘贼’字,省得祸害别人!”
听着颜氏和刘秀芝的咒骂声,舒玉急的团团转。山火一旦烧起来非比寻常,也不知道杨老爹他们知不知道挖隔离带的方法,万一控制不住会不会有伤亡!可自己只是个小孩子,连参与的资格都没有,只能在这干着急!
周婆子和凤儿已摸回正房,前者怀里抱着半旧的桑木扁担,后者攥着把磨得发亮的菜刀。周婆子往门框上一靠,扁担横在胸前:
“夫人放心,有我和凤儿在,绝不让半个贼骨头跨进院门!”
她想起在牙行里被人贩子推搡的日子,掌心的老茧在刀柄上碾出红印,
“当年在庄上,我能用笤帚疙瘩赶跑三条野狗,如今有刀有棍,怕他个球!”
凤儿则悄无声息地绕到院子里,检查前后门及每扇窗的木闩是否插紧。她摸着窗台上舒玉晒的茱萸粉,突然想起白日里小东家教她辨认构树的场景——那个小丫头蹲在地上,用炭笔在树皮上画纤维的样子,此刻却让她红了眼眶。
骂了半天的颜氏和刘秀芝陷入了沉默,正房里只留下压抑的抽泣声。舒玉忍不住跑到院子里抬头望着远处山上的火光,被钱师父拉回正房。舒玉一步三回头,看着山上的火光,心里默默祈祷:
“大家一定要都平安回来......”
沉浸在担忧中的杨家人还不知道危险已经在向他们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