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得像一块没有星辰的黑铁。
养心殿外的石阶,冰冷刺骨。
雍王乾震霆跪在那里,身躯挺得笔直,像一杆即将被折断的铁枪。王袍上的金线在远处火把的映照下,闪烁着讥讽的光。
他听着远处传来的惨叫声渐渐稀疏,直至万籁俱寂。
他知道,那些与他觥筹交错的世家之主,那些向他许诺未来的门阀栋梁,已经化作了京城血色长夜里的一缕尘埃。
而他,大乾的雍王,皇帝的亲弟弟,成了这场盛宴最后一道,也是最关键的一道菜。
“吱呀——”
养心殿那沉重的殿门,终于打开。
乾元帝一步步走出,他没有穿龙袍,只是一身寻常的玄色常服,却比身着甲胄的将军更具压迫感。
他没有看乾震霆,而是抬头望向那片被血色洗过的夜空。
“皇兄……”乾震霆的声音沙哑干涩,喉结滚动。
乾元帝的目光终于垂下,落在了自己这位一母同胞的弟弟身上。
他的眼神里没有愤怒,没有失望,只有一片死水般的平静。
“你可知罪?”
这三个字很轻,却重逾山峦,压得乾震霆的脊梁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脆响。
“臣弟……有罪。”乾震霆低下了高傲的头颅,“臣弟识人不明,被奸人蒙蔽,险些酿成大错。”
他还在辩解,还在试图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乾元帝笑了。
那是一种极淡的,带着无尽嘲弄的笑容。
“蒙蔽?”
“乾震霆,你我兄弟数十年,朕还不知道你?”
“你勇武,但少谋。你豪爽,但无断。你以为那些世家是在捧你?他们是在找一条能替他们咬人的狗!”
“你以为他们想让你登基?不,他们只是想让这大乾,回到那个由他们说了算的旧日子!”
“你以为你是在对付林凡?你是在掘朕的根,是在断我大乾的国运!”
每一句话,都像一柄重锤,狠狠砸在乾震霆的心口。
他脸色煞白,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皇兄……看在母后的份上,饶我这一次……”他终于崩溃了,额头重重磕在石阶上,发出了沉闷的响声。
乾元帝沉默了。
他看着匍匐在地的弟弟,想起了幼时两人在御花园里一同掏鸟窝的场景,想起了边关告急时,他披甲为自己出征的背影。
一丝复杂的情绪,在他眼底一闪而过,但瞬间就被帝王的绝对理智所淹没。
“赵高。”
“奴才在。”
“传朕旨意。”乾元帝的声音,再无半分波澜。
“雍王乾震霆,结交奸佞,意图不轨,动摇国本,本应赐死。”
乾震霆的身体剧烈一颤,整个人瘫软在地。
“念其宗室血脉,曾有卫国之功,朕,不忍。”
乾震霆的眼中,爆发出强烈的求生之光。
“即日起,削去雍王爵位,收回京营兵权,贬为庶人,终生圈禁于宗人府。无朕旨意,不得踏出半步。”
“其子嗣,永不录入玉牒,永不封爵。”
乾元帝说完,转身,不再看他一眼。
冰冷的话语,比直接赐死更加残忍。
这不仅是杀了他这个人,更是彻底断绝了他这一脉所有的希望与未来。
雍王,从今日起,在大乾的历史上,死了。
乾元“帝走回殿内,殿门缓缓关闭,隔绝了两个世界。
殿外,只留下一个瘫软在地的庶人,发出野兽般的,压抑而绝望的呜咽。
……
次日,太和殿。
早朝的钟声,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肃穆。
文武百官鱼贯而入,每一个人的脚步都小心翼翼,仿佛脚下踩的不是金砖,而是刀山火海。
大殿之内,空出了近三分之一的位置。
那些曾经熟悉的面孔,那些在朝堂上呼风唤雨的世家重臣,张屹川,崔岩,王康……他们的位置,此刻空空如也,像一个个沉默的墓碑。
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昨夜未散的血腥气。
所有人都低着头,不敢交谈,不敢对视,甚至不敢大声呼吸。
当乾元帝的身影出现在龙椅上时,所有官员齐齐跪倒,山呼万岁。
那声音,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整齐,也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充满了恐惧。
“众卿平身。”
乾元帝的声音一如往常,却让殿下众人心头一凛。
“昨日,京中有宵小作乱,行刺朝廷命官,幸得天佑,奸谋未逞。”乾元帝轻描淡写地说道,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朕已下令,将一干乱党尽数正法。张、崔、王三族,身为世家表率,却包藏祸心,罪无可赦,已满门抄斩。”
“雍王乾震霆,身为宗室,却与叛党勾结,朕已将其贬为庶人,圈禁终生。”
轰!
尽管心中早已有所猜测,但当皇帝亲口说出这番话时,整个朝堂还是掀起了滔天巨浪。
所有官员的心脏都疯狂抽搐。
狠!太狠了!
杀世家,废亲王!
这位帝王,用最血腥酷烈的手段,向天下所有人宣告,谁才是大乾唯一的主人!
乾元帝的目光,缓缓扫过下方一张张煞白的脸。
“朕知道,你们当中,有不少人,与这些叛党,或有同窗之谊,或有姻亲之联,或有利益之交。”
他的声音陡然转冷。
“朕给你们一个机会。今日下朝后,主动去都察院,将事情说清楚。朕,或可从轻发落。”
“若心存侥幸,妄图隐瞒,待皇城司查到你们头上时……”
“张屹川的今天,便是你们的明天!”
话音落下,殿内数十名官员身体一软,几乎瘫倒在地。
这是最后的通牒,也是最后的生路。
做完这一切,乾元帝的目光,终于落在了站在文官队列前方的林凡身上。
那个从始至终,都面色平静,仿佛置身事外的年轻人。
“林凡。”
“臣在。”林凡出列,躬身行礼。
满朝文武的目光,瞬间聚焦在他身上。
羡慕,嫉妒,但更多的是,深入骨髓的敬畏。
就是这个男人,以一人之力,掀翻了传承数百年的世家门阀。
“你编纂《大乾文治宝典》,劳苦功高,又于昨日,为国锄奸,再立奇功。”
乾元帝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温和。
“朕,该如何赏你?”
林凡抬起头,目光清澈。
“为陛下分忧,为万民谋福,是臣之本分,不敢求赏。”
“好一个不敢求赏!”乾元帝龙颜大悦,“朕的参知政事,果然是国之栋梁!”
他话锋一转,声音重新变得威严。
“但国有法度,有功必赏!”
“朕命你,即日起,兼任‘新政司’主官,总揽《大乾文治宝典》中各项新政的推行事宜!”
“吏部、户部、工部,三部之内,但凡与新政相关,皆需听你节制!”
“朕,给你先斩后奏之权!”
此言一出,满堂皆惊!
这已经不是赏赐了!
这是将整个大乾王朝改革的权柄,尽数交到了林凡一人手中!
先斩后奏!
这是何等的信任!何等的荣宠!
林凡的心,也重重地跳了一下。
他知道,皇帝这是在用最直接的方式,为他铺平了所有的道路。
旧的毒草已被连根拔起。
现在,这片被鲜血浸染过的土地,正等待着他去播撒新的种子。
他深吸一口气,对着龙椅,郑重下拜。
“臣,领旨!”
“必不负陛下所托,不负苍生所望!”
这一拜,拜下的,是一个旧时代的终结。
这一拜,拜起的,是一个煌煌大世的序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