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道尽头,那辆不起眼的马车,终究化作了一个小小的黑点,消失在天际线上。
青阳县的城门口,山呼海啸般的送别声渐渐平息,可那股汇聚起来的热烈情绪,却久久没有散去。
成百上千的百姓依旧站在原地,许多人还在低声地,一遍又一遍地念诵着那首诗。
“耕读二字刻心头,一犁一册解民忧……”
那质朴的诗句,仿佛拥有无穷的魔力,将他们心中最后一丝对未来的惶恐,都化作了沉甸甸的期盼。
王铁柱站在人群的最前方,像一尊铁塔。
他那双长年握锤,布满老茧的大手,正用一种近乎朝圣的姿态,捧着那张墨迹未干的宣纸。
纸张很轻,可在他的手里,却比他打过的任何一块铁锭都要重。
他感觉自己捧着的不是诗,是林案首临走前,亲手交到他手里的印,是整个青阳县所有泥腿子的念想。
县衙的台阶上,王丞哲负手而立,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他那张惯于沉稳的脸上,浮现出一抹复杂的感慨。
林凡这一走,看似是把一个巨大的包袱甩给了他这个县令。
可他又用一首诗,将这个包袱,化作了一股前所未有的,能推动青阳县滚滚向前的巨大力量。
他走了,却又好像无处不在。
“来人。”王丞哲收回视线,声音恢复了县令的威严。
“去,将格物社的王铁柱、农商社的钱德发、护卫队的张三丰,还有学院新任的李夫子,都请到后堂来。”
衙役领命而去。
百姓们看到衙役径直走向王铁柱等人,都自觉地让开了一条路,眼神里充满了郑重。
他们隐隐感觉到,一场决定青阳县未来的交接,即将开始。
……
县衙后堂。
还是那间书房,还是那尊兽首铜炉,檀香的味道,却似乎比往日更加肃穆。
王铁柱、钱德发、张三丰,以及一位须发花白的老秀才李夫子,四人局促地站着,连大气都不敢喘。
他们都是平头百姓,何曾想过,有朝一日能被县令大人如此郑重地请到这后堂议事。
王丞哲没有坐在主位上,而是站在一张沙盘前。
那沙盘上,是整个青阳县的地形图,田地、河流、村落,都标注得清清楚楚。
他转过身,没有半句废话,开门见山。
“林凡走了。”
“他去省城,是为我们青阳县,去争一个更大的前程。我们不能让他有后顾之忧。”
“今日请各位来,不是本官要给你们下什么命令,而是要将林凡留下来的摊子,明明白白地交到你们手上,让它转得更稳,走得更远。”
他走到王铁柱面前。
这个铁匠出身的汉子,紧张得手心全是汗,下意识地就要下跪。
王丞哲却一把扶住了他。
“王铁柱,你不用跪。从今天起,你得学着站直了,替林凡,也替这青阳县的匠人们,站直了。”
他从师爷手中,接过一份盖着县衙大印的文书,郑重地递了过去。
“经县衙与农商社共议,正式成立‘青阳格物总社’,总揽全县所有工坊、技术改良、匠人培训之事。你,王铁柱,便是这格物总社的第一任总领事。”
总领事!
王铁柱的大脑嗡的一声,整个人都懵了。
他只是个打铁的,怎么就成了什么“总领事”?
他哆嗦着手,不敢去接那份文书。
“大人……俺……俺不识字,俺担不起啊!”
王丞哲的表情严肃起来。
“字,可以让李夫子教你。但这格物总社,除了你,谁也担不起来!”
“林凡信你,全县的匠人服你,你手里这把锤子,就是你的官印!你怀里那首诗,就是格物总社的法度!”
“你担不起,也得担!这是林凡交给你的担子,你敢给本官扔在地上吗?”
一番话,如重锤一般,狠狠敲在王铁柱的心上。
他看着王丞哲严厉的眼神,想起了林凡临走前的托付,想起了外面那成千上万双期盼的眼睛。
一股热血,猛地从脚底板冲上了天灵盖。
他不再推辞,伸出那双粗糙的大手,重重地接过了那份文书。
“大人放心!只要俺王铁柱还有一口气,就绝不会让林案首的炉火,凉了半分!”
王丞哲满意地点了点头,又转向钱德发。
“钱掌柜。”
“小……小人在。”钱德发连忙躬身。
王丞哲同样递过一份文书。
“农商社,依旧由你做主。但从今日起,县衙会派驻一名账房,协助你管理账目,并授予你全权代表农商社,与外县客商签订契约的权力。”
“林凡定下的规矩,一分一毫都不能变。但如何把青阳县的犁、新收的粮,卖出个好价钱,让百姓多分一文钱,就是你的本事了。”
钱德发眼中精光一闪,那颗商人的心,因为这番话而剧烈地跳动起来。
这已经不是单纯的生意了,这是官府授命,让他来操盘整个青阳县的经济。
他深深一揖,声音里充满了兴奋。
“请大人放心,小的就是拼了这条老命,也定要让咱们青阳县的‘耕读’牌,响彻整个青州府!”
接着,是张三丰。
王丞哲对这位沉默寡言的汉子,只是简单地说道。
“张三丰,护卫队,你继续操练。另外,县里要重修水利,图纸林凡已经画好,你来做这个督造。人手,钱粮,县衙全力支持。本官只要一个结果,明年,青阳县不许再有一块田,因为天旱而绝收。”
张三丰没有多余的话,只是抱拳,沉声应道。
“遵命。”
最后,王丞哲走到了那位一直沉默不语的李夫子面前,态度变得格外恭敬。
“李夫子,格物学院,就要拜托您了。”
“林凡有言,教化为本。那些孩子,是青阳县的根。根要是烂了,我们今天做的所有事,就都成了空。”
老秀才李夫子,曾因林凡的“格物之学”而心存疑虑,可今日亲眼见证了这一切,他心中再无半分动摇。
他对着王丞哲,深深一躬。
“县令大人放心,老朽必将林案首留下的学问,倾囊相授,不敢有负青天之托!”
一场简短而又意义重大的交接,就此完成。
四个人,一个铁匠,一个商人,一个护卫,一个秀才,从今天起,便成了支撑起青阳县这片新天地的四根顶梁柱。
当他们拿着各自的文书,走出县衙后堂时,外面明媚的阳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却又压得他们有些喘不过气。
这消息,很快便传遍了全城。
百姓们心中的最后一丝担忧,彻底烟消云散。
他们明白了,林青天虽然走了,但他留下的人,立下的规矩,有县太爷亲自撑腰,谁也别想推翻!
王铁柱没有回家,也没有去铁匠铺。
他捧着那份任命文书和林凡的诗稿,径直走到了格物学院的门口。
此刻,学院门口已经围满了闻讯而来的匠人和百姓。
王铁柱在众人的注视下,找到了县里最好的木匠。
他小心翼翼地,将那张宣纸,在木匠面前缓缓展开。
他指着诗稿上,那龙飞凤舞的第一个字,用一种前所未有的,沙哑而又洪亮的声音,对着那木匠吼道。
“刻上去!”
“用最好的金丝楠木,用你最深的刀功,把这首诗,给俺原原本本地刻在这块匾上!”
“俺要让它挂在学院最显眼的地方,让每一个进出学院的娃,每一个路过此地的青阳人,都给俺看得清清楚楚,记得明明白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