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咔嚓。”
冰冷的铁锁,合拢在林凡的手腕上,发出的声音,像是一根针,狠狠扎进了在场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街道上,死一般的寂静。
清晨的阳光,温暖而明亮,照在那副镣铐上,反射出的光,却冰冷刺骨。
刚刚还因“文气冲霄”而对林凡敬若神明的百姓们,此刻脸上的表情,混杂着震惊、迷茫,还有一丝被人愚弄后的愤怒。
他们想不通,也无法接受。
一个能引动天地异象的文曲星,怎么转眼间,就成了一个鸡鸣狗盗之徒?
这世道,到底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张主事站在原地,眼睁睁看着林凡被押走,那张素来和气的脸上,血色褪尽,只剩下铁青。
他身后的几名经世阁护卫,手握着兵刃,却动弹不得。
公然拒捕,冲击府衙,这个罪名,他们担不起,经世阁也担不起。
这已经不是文人之间的意气之争,而是来自官府,来自律法的,堂堂正正的碾压。
“走水了!走水了!”
人群中,忽然响起一声凄厉的尖叫。
众人愕然回头,只见悦来客栈的二楼,一扇窗户里,正有滚滚的浓烟冒出,火光若隐若现。
“我的客栈!”
那一直缩在柜台后的老板,发出一声哀嚎,连滚带爬地冲了出来。
混乱,就在这一瞬间,爆发了。
百姓们惊慌地四散奔逃,救火的呼喊声,女人的尖叫声,乱成了一锅粥。
那名山羊胡差役,脸上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得意,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混乱,才能掩盖所有的破绽。
他抓紧了林凡身上的锁链,厉声喝道:“走!快走!”
他要赶在赵济世那些大人物反应过来之前,将林凡彻底钉死在大牢里。
林凡被差役推搡着,走在混乱的人群中。
他没有回头去看那场不大不小的火,因为他很清楚,那火,是为谁而烧。
烧掉的,是他住过的房间。
烧掉的,是所有可能存在的,对他有利的痕迹。
好一手釜底抽薪。
好一个毒辣的赵子轩。
……
青州府衙,大牢。
阴暗,潮湿,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霉烂与绝望混合在一起的恶臭。
“进去吧,林案首!”
牢头一脚将林凡踹进一间最深处的囚室,发出一声狞笑。
“到了这儿,管你是什么案首还是榜眼,都得给老子盘着!”
“咣当——”
沉重的铁门,被无情地关上,锁死。
最后一缕光线,消失了。
林凡踉跄了几步,稳住身形,背靠在冰冷而湿滑的墙壁上。
手腕上的镣铐,沉重得像是拖着两块巨石。
他缓缓闭上眼。
经世阁上的意气风发,文气冲霄的万众瞩目,仿佛是上辈子的事情。
从云端跌落泥潭,只用了一个时辰。
但他心中,却没有半分惊惶与愤怒。
越是身处绝境,他的心,反而越是澄澈。
他在脑海中,将整件事,从头到尾,迅速地过了一遍。
栽赃的时机,选得恰到好处。
赃物的出现,人证的配合,天衣无缝。
最后那一把火,更是断绝了他所有翻案的可能。
这是一个完美的闭环,一个死局。
对方的目的,不是为了让他身败名裂那么简单。
偷盗“血玉麒麟”这种价值连城的宝物,是重罪,足以判处流放,甚至斩首。
他们要的,是他的命。
林凡的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
想杀我?
恐怕,没那么容易。
……
府衙,正堂。
赵济世、孙乐山、钱经纶、郑玄经,四位大儒,脸色阴沉地坐在堂下。
上首坐着的,是青州府通判,陈松。
一个面色白净,看起来颇为儒雅的中年人。
“岂有此理!简直是岂有此理!”
孙乐山第一个拍了桌子,吹胡子瞪眼。
“朗朗乾坤,天日昭昭!竟敢如此明目张胆地构陷我青州案首!陈通判,你必须立刻放人,严查此事!”
陈松慢条斯理地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才不紧不慢地开口。
“孙教习,稍安勿躁。”
“本官也相信林案首的为人,只是,府衙办案,讲究的是法度,是证据。”
“如今人证物证俱在,赃物是从他床下搜出,又有富商周员外报案在先,按照我大乾律例,必须先收押审问,这是规矩。”
他的话,说得滴水不漏,却让赵济世等人的心,沉了下去。
规矩。
又是规矩。
郑玄经之前用规矩来诘问林凡,现在,赵家的走狗,用规矩来困死林凡。
“陈通判!”
赵济世的声音,低沉而威严。
“林凡昨夜,整夜都在经世阁,我等四人,皆可作证!他何来时间去行窃?”
陈松放下茶杯,脸上露出一丝为难。
“赵教习,您的证词,下官自然是信的。”
“可万一……万一他是提前将赃物藏于房中,或是,有同伙接应呢?”
“律法如山,在没有新的证据推翻这一切之前,本官,也无能为力啊。”
他嘴上说着无能为力,脸上却看不出半点焦急。
赵济世的拳头,在袖中握紧。
他知道,跟陈松这种人,讲道理是没用的。
他背后站着的,是赵家。
就在堂上气氛僵持不下的时候,一个洪亮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启禀通判大人,卑职有事禀报!”
一名身材魁梧,面容冷峻,身穿捕头服饰的汉子,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
他腰间佩刀,眼神锐利,行走之间,自有一股生人勿近的煞气。
陈松看到来人,眉头不自觉地皱了一下。
“李虎?你不是在城外追查一宗劫案吗?怎么回来了?”
青州府总捕头,李虎。
一个出了名的铁面无私,油盐不进的硬骨头。
也是整个府衙里,少数几个不听他陈松,也不听赵家招呼的“愣头青”。
李虎对着陈松一抱拳,声音铿锵有力。
“回大人,案子已经有了眉目,卑职是回来调集人手的。”
“刚一进城,就听说了‘麒麟案’。”
他口中的“麒麟案”,指的自然是林凡的案子。
“卑职觉得,此案甚是蹊跷,所以特来向大人请命。”
李虎的视线,扫过堂上四位大儒,最后,落在了陈松的脸上。
“请大人将此案,交由卑职全权负责!”
陈松的脸色,瞬间变得有些难看。
他正想找个由头拒绝,正好知府周怀清进来,沉声开口了。
“本府,准了!”
“李捕头,本府命你,彻查此案!务必还林凡一个清白!”
“卑职,遵命!”
李虎再次抱拳,没有多看任何人一眼,转身便走。
陈松的脸上,闪过一抹阴霾。
他没想到,李虎这个煞星,会在这时候横插一脚。
……
大牢深处。
铁门上的小窗,被“哗啦”一声拉开。
一张冷峻的脸,出现在窗外。
李虎的视线,如同两把锥子,刺入了牢内的黑暗中。
他看到了那个蜷缩在角落里的少年。
衣衫脏乱,头发散乱,脸上还带着污迹。
可那少年的腰背,却挺得笔直。
他没有看李虎,只是平静地,看着自己手腕上的镣铐,仿佛在研究一件有趣的物事。
李虎看了一会儿,才冷冷开口。
“你就是林凡?”
林凡抬起头,看向那张脸。
“是我。”
“有人证,有物证,你可知罪?”李虎的声音,不带任何感情。
林凡笑了。
“捕头大人,你若是信那些东西,现在,就不会站在这里了。”
李虎的瞳孔,微微一缩。
好敏锐的小子。
“伶牙俐齿。”
他冷哼一声。
“我只问你,昨夜子时,你在何处?”
“经世阁,顶楼。”
“何人在场?”
“赵大儒,孙大儒,钱大儒,郑大儒,张主事。”
“人证倒是够分量。”李虎的语气,依旧平淡,“可悦来客栈的伙计,还有几位客人,都指认在亥时三刻,看到你形迹可疑地回过客栈。”
“亥时三刻?”
林凡的眉头,终于皱了起来。
这个时间点,正是前往经世阁的途中。
他忽然明白了。
对方的布局,比他想象的,还要早,还要周密。
他们甚至收买了客栈的人,制造了一个虚假的时间证词。
这是一个连环套。
就算他能证明自己子时在经世阁,也无法证明亥时三刻的清白。
李虎看着林凡脸上神情的变化,没有放过任何一丝细节。
“想明白了?”
“看来,你是不打算招了。”
李虎的眼中,闪过一丝失望。
他转身,便要离开。
“等等。”
林凡忽然叫住了他。
“大人,我虽无力自证,但我想,请大人帮我一个忙。”
李虎停下脚步,没有回头。
“说。”
“我想,要一管笔,一张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