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府,供奉堂。
阴影中的对话,冰冷而决绝。
影子那沙哑的声音里,第一次透出了一丝波动。
“少爷,文气化虹,贯通天地,此乃亚圣之姿,是文运所钟之人。”
“杀之,恐……恐有天谴。”
这已经不是劝告,而是一种源于武者直觉的警告。
刺杀寻常高手,与刺杀一个被天地气运所眷顾的人,是两个截然不同的概念。
后者,往往会招来无法预测的横祸。
赵子轩脸上的死灰,被一种更加纯粹的疯狂所取代。
他缓缓地,一字一顿地开口,声音平静得令人毛骨悚然。
“天谴?”
“我赵家,就是这青州府的天。”
“我不管他是神是圣,今夜,我只要他死。”
他转过头,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地锁定了影子。
“你若不敢,我便换人。”
“供奉堂,不养无用之人。”
影子兜帽下的脸,看不清表情,但他沉默了数息,最终还是微微躬身。
“属下,遵命。”
……
经世阁外,天色已蒙蒙亮。
那道贯通天地的金色光柱虽然已经散去,但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一种神圣而浩瀚的余韵。
街道上,再无半点窃窃私语,也无一个指点之人。
所有人的脸上,都挂着同一种表情。
敬畏。
当林凡随着赵济世等人走下阁楼时,街道两旁的人群,竟不约而同地向后退去,空出了一条宽阔的道路,仿佛凡人不敢踏足神明的路径。
“林凡。”
赵济世看着眼前的少年,眼神中的欣赏与欣慰,几乎要满溢出来。
“你已用实力,证明了一切。”
“老夫这就签发文书,昭告全城,将你这案首之名,彻底坐实。”
“另外,你暂且不要回客栈了,那地方人多嘴杂,不甚安全。老夫在城中另有别院,你先去那里安歇。”
他已经预感到,赵家的反扑,绝不会就此停止。
之前是谣言,下一次,恐怕就是更直接,更血腥的手段。
孙乐山也大笑着附和:“没错!小子,跟老夫走,老夫家里藏了不少好酒,咱们不醉不归!”
钱经纶和郑玄经虽然没有说话,但也都投来了赞同的视线。
他们四人,此刻都想将林凡置于自己的羽翼之下,保护好这颗青州文坛百年不遇的璀璨明珠。
然而,林凡却对着四人,深深一躬。
“多谢四位大人的厚爱。”
“只是,学生以为,身正,便不怕影斜。”
“来时路,学生是自己走来的。回去的路,也想自己走完。”
“有些事,终究是要自己面对的。”
他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坚持。
赵济世看着他清澈而坚定的双眼,心中一叹。
他明白,这少年心中的“道”,不允许他有半分退缩与逃避。
“也罢。”
赵济世点了点头,不再强求。
“张主事,你亲自带人,护送林案首回客栈,务必确保万无一失!”
“是!”
张主事躬身领命,神情肃穆。
林凡再次谢过四位大儒,便在张主事和几名经世阁护卫的簇拥下,迈步走入了那条被晨光逐渐照亮的街道。
从经世阁到悦来客栈的路,仿佛是一条荣耀之路。
沿途的百姓,无不驻足行注目礼,眼神中充满了崇敬。
可林凡的心,却没有半分松懈。
他能感觉到,在那片晨光照不到的阴影里,有一股更加浓郁的恶意,正在迅速凝聚。
当悦来客栈那熟悉的招牌出现在眼前时,林凡的脚步,微微一顿。
客栈门口,站着一队人。
不是经世阁的护卫,而是身穿皂衣,腰挎佩刀的府衙差役。
为首一人,脸颊消瘦,留着两撇山羊胡,一双三角眼,透着精明与油滑。
他看到林凡一行人,不仅没有半分敬意,反而嘴角一撇,露出了一抹玩味的冷笑。
张主事脸色一沉,上前一步,朗声喝道:“我乃经世阁主事张承,奉三位大儒之命,护送府试案首林凡回客栈安歇,尔等在此作甚?”
那山羊胡差役嘿嘿一笑,对着张主事拱了拱手,却毫无诚意。
“原来是张主事,失敬失敬。”
“我们是府衙捕班的,奉了通判大人的手令,来此抓捕一名重犯。”
张主事眉头紧锁:“重犯?什么重犯?”
山羊胡差役的三角眼,终于落在了林凡的身上,那眼神,像是在打量一件待宰的牲口。
“昨夜,城中富商周员外的府邸失窃,被盗走了传家宝‘血玉麒麟’一座,价值连城!”
“我们一路追查线索,最终,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了这位……”
他故意拉长了声音,一字一顿地说道。
“新科的,林案首!”
此言一出,四下哗然。
刚刚还对林凡敬若神明的百姓们,全都懵了。
前一刻还是文气冲霄的麒麟儿,下一刻,就成了偷盗重犯?
这反转来得太快,太猛烈,让所有人都反应不过来。
张主事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
“一派胡言!”
他怒喝道:“林案首昨夜一直在经世阁,接受三位大儒的问询,何来时间去行窃?你们这是栽赃陷害!”
“栽赃?”
山羊胡差役脸上的笑容更盛了。
“张主事,我们府衙办案,只讲证据。”
“来人啊!”
他大手一挥。
“给我进去,搜!”
几名差役立刻如狼似虎地冲进了客栈。
客栈老板和伙计们,早已吓得缩在柜台后面,瑟瑟发抖。
很快,一名差役便高举着一个用黄布包裹的东西,从楼上冲了下来。
“头儿!找到了!就在他房间的床底下!”
山羊胡差役走上前,一把扯开黄布。
一块通体血红,雕工精美的玉麒麟,暴露在所有人的视线中。
那玉石的质地,那血色的光泽,一看便知绝非凡品。
人群中,立刻有人惊呼出声。
“真的是周员外家的血玉麒麟!我见过!”
人证物证,俱在!
“林凡!”
山羊胡差役猛地回头,手中的佩刀“呛啷”一声出鞘,直指林凡。
“你还有何话可说?!”
整个场面,瞬间凝固。
张主事气得浑身发抖,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这个局,做得太完美,太狠毒了。
他们算准了林凡会回客栈,提前将赃物藏好,再由府衙的人出面,当众搜出。
如此一来,就算林凡有天大的功名,有三位大儒的赏识,可是在这铁证如山面前,也百口莫辩!
林凡看着那块血玉麒麟,又看了看那名差役脸上得意的笑。
他的脸上,依旧没有愤怒,也没有惊惶。
他只是平静地开口。
“这不是我的东西。”
“哈哈哈!”
山羊胡差役仿佛听到了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
“到了这个时候,还嘴硬?”
“不是你的,难道是它自己长腿跑到你床底下的吗?”
他眼中凶光一闪。
“拿下!”
两名差役立刻手持镣铐,朝着林凡逼近。
“谁敢!”
张主事和经世阁的护卫们,立刻拔出武器,护在了林凡身前。
“怎么?”
山羊胡差役的三角眼眯了起来,透出危险的光。
“张主事,你想包庇朝廷重犯,公然拒捕吗?”
“这罪名,你担待得起?”
张主事脸色涨红,握着剑柄的手,青筋暴起。
他知道,对方说的是事实。
一旦动了手,事情就再无转圜的余地。
就在这剑拔弩张的时刻,林凡伸出手,轻轻按住了张主事的手臂。
“张主事,不必为我为难。”
他摇了摇头,然后,向前踏出一步,直面那些手持镣铐的差役。
“我跟你们走。”
他伸出了自己的双手。
那是一双刚刚才以指为笔,写下“儒、法、道”三个惊世大字的手。
那是一双引动了文气冲霄,让四位大儒都为之折服的手。
而现在,这双手,却要被戴上代表着罪犯与耻辱的冰冷镣铐。
“咔嚓!”
铁锁合拢的声音,刺耳无比。
山羊胡差役的脸上,露出了胜利的笑容。
他押着林凡,转身便要离开。
“等等。”
林凡忽然开口。
他转过身,看向客栈柜台后,那个从始至终都低着头,不敢看他一眼的客栈老板。
“店家。”
林凡的声音很轻。
“我住店的银子,还存在你那里。”
“烦请你,帮我交一下这几日的饭钱。”
“剩下的,就当是……弄脏了你房间的赔偿吧。”
说完,他不再看任何人,迈开脚步,跟着差役,走向了府衙大牢的方向。
他的背影,在清晨的阳光下,被拉得很长。
依旧挺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