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人招我!”雷大炮嗓门梆硬,“我就是瞅着某些人,不务正业,净整些没用的!”
这话指桑骂槐的味儿太冲,工具角那边的二蛋动作顿了一下,没吱声,继续摆弄手里的零件。
徐兰瞪了雷大炮一眼:“吃枪药了你?儿子搞点发明创造,帮衬家里,帮助街坊,咋就不务正业了?非得跟你似的,一辈子就会抡大锤?”
“抡大锤咋了?没有我们这帮老家伙抡大锤,厂子能转起来?他们能安生吃饭?”雷大炮像是被戳了肺管子,声音更高了,“可现在呢?人老了,手艺不值钱了!成了碍眼的了!”
这话里的落寞和火气,院里的人都听出来了。二蛋放下手里的活儿,走了过来。
“爸,您这话说的。您那手艺,可是咱家的镇宅之宝,厂里的定海神针!没您镇着,我那土轴承方案屁都不是。”二蛋笑嘻嘻地,递过去一根烟,“再说了,谁说不值钱了?我看是值大钱的时候还没到!”
“少给我戴高帽!”雷大炮嘴上哼着,却还是接过了烟,就着二蛋划着的火柴点上,深吸了一口,烟雾缭绕里,眉头似乎舒展了点,“钱?钱在哪儿呢?”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啊!”二蛋一拍大腿,指着院门外,“咱那‘97号胡同合作社’,风力磨坊现在可是名声在外!可光有个磨坊,总觉得缺点啥。您想啊,街坊们磨了面,拿了布票,接下来干啥?不得种地?不得伺候自留地?”
雷大炮眯着眼:“种地咋了?跟老子有啥关系?”
“太有关系了!”二蛋凑近了,“那种地得有家伙什啊!锄头、耙子、铁锹、镰刀……可现在的农具,笨重不说,功能还单一。爸,您想啊,要是能设计出一种……嗯……多功能农具!比如,一个头,能换好几种把,或者一个把,能安好几种头!拆卸方便,一具多用,省地方还省材料!这要是做出来,往咱合作社一摆,不得被街坊们抢疯了?”
雷大炮夹着烟的手停在了半空,眼神亮了一下,但随即又黯淡下去:“说得轻巧!设计是你说设计就设计的?那得画图,得计算,得……”
“画图计算有我啊!”二蛋立刻接话,“爸,您有的是经验,手里有准头!您告诉我想要啥功能,啥形状,受力点在哪,我给您画出来,算出来!您负责把关,指导加工!咱爷俩联手,还搞不出点新名堂?”
这话算是说到了雷大炮的心坎上。技术他懂,手艺他有,缺的就是个新点子和能把点子落地的“现代化”手段。儿子这话,既捧了他,又给了他发挥的舞台。
雷大炮沉默地抽完最后一口烟,把烟屁股狠狠碾灭在脚下:“……说说看,你想弄个啥样的?”
爷俩就这么蹲在院里,一个拿根树枝在地上画,一个皱着眉头看,时不时争论几句。
“这儿!这儿得加厚!不然一使劲准断!”
“爸,加厚了沉,妇女同志用着费劲,咱能不能换个结构?”
“嗯……那你说的那个‘可转动关节’,靠谱不?”
“试试呗!不行再改!”
徐兰看着爷俩头碰头蹲在那比划,忍不住笑了,摇摇头回厨房继续做饭。雷小玲也从书本里抬起头,看着父亲和哥哥难得的和谐画面,嘴角微微弯了弯。
没过几天,雷大炮还真凭着二蛋画的几张歪歪扭扭但数据清晰的图纸,利用厂里休息时间和边角料,手工敲打、铣磨出了一套怪模怪样的东西——一个可以安装三种不同工具头(锄、耙、铲)的通用连接件,配上一条能调节长度的木质手柄。
东西做出来那天,雷大炮亲自拿到后院自留地里试验。咔哒一声,装上锄头,就能除草松土;再咔哒一声,换上个耙子头,就能平整土地;再换上铲子头,又能挖坑栽苗。虽然换起来还有点涩,需要用手锤稍微敲打一下,但功能确实实现了!
“爸!真让您做出来了!太牛了!”二蛋适时地送上马屁。
雷大炮脸上难得地露出了点笑模样,虽然极力绷着,但眼角的得意藏不住:“哼,凑合吧!这钢材还是软了点,回头得想法子淬淬火。”
这“多功能农具”往合作社磨坊边上一摆,立刻引起了轰动。街坊们尤其是那些伺候自留地的,围着眼热得不行。这玩意儿太实用了!对于地方窄巴的城里人家来说,省地方就是省大钱啊!
很快,就有人来找雷大炮打听,能不能帮着做一套,工料钱好说。
雷大炮端着架子,心里却乐开了花。他也没打算靠这个赚大钱,但那种被需要、被认可的感觉,比啥都舒坦。他干脆在磨坊旁边支了个小马扎,摆上工具,挂出个小牌子——“雷师傅农具维修改良铺”,专门帮人修农具,也接受定制他那“多功能连接件”。
更绝的是,他还真听了二蛋的建议,在磨坊空闲的时候,弄了个小黑板,给胡同里对技术感兴趣的半大小子(甚至还有两个95号院偷偷跑来的小年轻)讲讲怎么保养农具,怎么听轴承的声音判断好坏,怎么给铁器淬火。
“车轴承这活儿,讲究个手感!耳朵也得灵光!得听声辨温!声音发闷了,那就是温度高了,得赶紧停!”雷大炮粗着嗓子,讲得唾沫横飞,底下的小年轻听得津津有味。
这天下午,雷大炮接了个急活儿,帮人抢修一把断了的铁锹,忙活了一身汗。完工后,主家感激不尽,硬塞给他两毛钱。雷大炮推辞不过,收了钱,揣在兜里,感觉那硬币滚烫。
下班路上,他破天荒地绕道去了趟副食店,犹豫了半天,用那两毛钱加上自己贴了点,买了一罐平时绝对舍不得买的、金贵无比的“麦乳精”。
晚上,他把那罐麦乳精往徐兰面前一推,语气还是硬邦邦的:“呐!给你!一天到晚叨叨身子虚,补补!”
徐兰愣住了,拿起那罐麦乳精,看着商标上那几个字,又抬头看看丈夫那副故作平静却掩不住一丝局促的脸,眼圈一下子就红了。
“死老头子……”她声音有点哽咽,“你……你买这金贵玩意儿干啥……得花多少钱啊……”
“让你喝你就喝!哪那么多废话!”雷大炮扭过脸,假装看报纸,耳朵根却有点红。
雷小玲和雷小燕捂着嘴偷笑。二蛋冲老爹挤挤眼,无声地竖了个大拇指。
雷大炮瞪了他一眼,却没像往常那样骂回去,只是嘴角,微不可查地向上弯了一下。
窗外,合作社磨坊的风车还在悠悠转着。屋里,灯光下,那罐麦乳精闪着温和的光。
雷大炮的“第二战场”,看来是开张得不错。
可这好日子没舒坦两天,另一股愁云就悄摸儿地飘到了97号院上头,沉沉地压在了大妹雷小玲的眉头梢上。
饭桌上,往常就属她话少,这些天更是成了闷嘴葫芦。扒拉两口饭就撂筷子,眼神发直,盯着碗沿儿能看好久。
徐兰最先察觉出不对劲,拿筷子轻轻敲了敲她的碗边:“小玲,咋了就吃这点?身子不舒服?还是学校有啥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