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语速极快,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镇定。一家人像是找到了主心骨,立刻分头动了起来。
二蛋冲进自己屋里,把他那张单人床的铺盖一卷,露出光板床:“爸!帆布盖这床上!四角绑床腿上,弄个窝棚!挡雨还能围起来!”
雷大炮立刻明白过来,跟二蛋两人吭哧吭哧把厚重的绿色帆布抖开,覆盖、捆绑,在炕上搭起一个临时的小小“产房”。
徐兰和小玲已经把几大壶开水提了进来,干净的布也堆在旁边。徐兰毕竟是街道办的,经历过培训,强压着慌乱:“得……得消毒,剪刀,热水煮……”
“妈,你指挥!你懂!”二蛋把煮过的剪刀递给她,又扭头喊,“小燕!灯!”
几盏煤油灯和手电筒把屋里照得通明,但光线摇曳,影子乱晃。
外面雨声雷声更大更急了。赵刚扶着痛得蜷缩呻吟的春梅,深一脚浅一脚地挪了回来,两人浑身泥水。赶紧把人安置进那个简易的“产房”里。
徐兰扑过去握着春梅的手:“梅啊,别怕,妈在,妈在呢!”
二蛋把他爸和姐夫拉到外屋,脸色凝重:“还得找医生!光靠妈不行!”
“咋找?电话线估计都断了!”雷大炮跺脚。
“厂里广播站!”二蛋眼睛一亮,“广播站电话线是走的地下电缆,可能没断!广播站值班室有电话!”
“那也打不通啊!谁知道医院电话多少?就算知道,怎么跟医生说?”赵刚急得团团转。
“我去广播站!让广播员帮忙摇电话!”二蛋说着就要往外冲。
“你不要命了!水那么大!”雷大炮一把拉住他。
“顾不上了!”二蛋甩开他爸,抄起墙角的粗麻绳就往腰上捆,“爸,你把绳那头绑院门柱子上!我顺着绳过去,淹不死!”
他又冲进里屋,从床底下拖出个工具箱,翻出几截电线和一个旧电话听筒,还有两个干电池。“小玲!把我桌上那个小喇叭拿来!”
他飞快地把电线接长,一头缠在电话听筒上,另一头剥出铜丝。又把小喇叭和电池连在一起。
“这又弄啥?”雷大炮看得眼花。
“简易对讲机!等会儿我到了广播站,把这线接他们广播输出线上,你们把这听筒放姐耳边,电池连这个小喇叭!医生说话,姐就能听见!姐喊,医生那边大概也能听着点动静!总比抓瞎强!”
说完,二蛋把电话听筒塞给赵刚,电池喇叭塞给小玲,自己把那一大卷电线斜挎在身上,一头攥手里,猛地扎进门外瓢泼大雨和齐腰深的水里。麻绳瞬间绷直。
屋里的人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雷大炮死死抓着门框,盯着那根在浑浊洪水里颤动的绳子。
时间过得慢得像刀割。
终于,手里的电线被扯动了三下——这是二蛋约定的信号,他到了!
赵刚赶紧把电话听筒凑到春梅耳边。小玲手忙脚乱地把那自制小喇叭接通电池。
“滋滋……喂?喂?能听见吗?这里是轧钢厂广播站!医生已经接通了!医生!”杂乱的电流声里,突然传来二蛋嘶哑的喊声,夹杂着雨声和电流噪音。
“听见了!听见了!”徐兰带着哭音对着小喇叭喊,“医生!医生救命啊!”
听筒里传来一个勉强能听清的女声,很镇定:“家属别慌!我是妇产科张大夫!现在听我说!产妇什么情况?开了几指?出血多不多……”
徐兰赶紧对着小喇叭回答。那边医生语速很快地给出指示:“……让她深呼吸……别使劲……准备好热水、干净的布、剪刀……”
小小的“产房”里,徐兰按照医生的远程指挥,一边安抚女儿,一边操作。赵刚紧紧握着春梅的手,不停说着鼓励的话。雷大炮和小玲小燕守在门口,传递东西,心揪得紧紧的。
外面的雨还在疯狂地下,水势似乎又涨了一点。但那根连接着广播站的细细电线,却成了这暴雨夜里唯一的生命线。
二蛋的声音偶尔透过噪音传过来,是在转达医生的话,或者询问情况,嘶哑却稳定。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很短,也许很长。就在煤油灯都快燃尽的时候,一声微弱却清晰的婴儿啼哭,猛地从帆布围子里传了出来!
“生了!生了!”徐兰带着哭腔的喊声响起,“是个带把的!母子平安!”
外屋的人全都松了一口气,差点虚脱在地上。
这时,院门那里的水哗啦一响,二蛋像个水鬼一样,拖着那卷电线,精疲力尽地爬了进来,浑身泥浆,脸上没一点血色,直接瘫坐在门槛内的泥水里,大口喘气。
雷小燕像一阵风一样跑过去,手里的电筒射出一道明亮的光,直直地照在他的脸上。二蛋缓缓地抬起眼皮,仿佛那眼皮有千斤重一般,他的目光先是看向里屋的方向,然后又转向窗外,窗外的大雨依旧哗哗地下着,丝毫没有停歇的迹象。
他咧开嘴,似乎想要笑一下,但那笑容却在瞬间变成了一声极度疲惫的呻吟:“操……这比修十台轧钢机……还累……”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
雨终于停了,天空渐渐亮了起来,阳光透过云层洒下,给整个院子带来了一丝暖意。院里的积水慢慢地退去,只留下满地的泥泞和一片狼藉。然而,与这满地的狼藉形成鲜明对比的是,97号院里却充满了热气腾腾的氛围,一扫连日来的阴霾。
徐兰熬了整整一宿,她的眼袋明显地耷拉着,然而,她的精神头却异常地足。她像一只不知疲倦的蜜蜂一样,进进出出,忙碌着为大家端鸡汤、送红糖水。她的嘴角始终挂着一抹微笑,仿佛这一切的疲惫都与她无关。
春梅则靠在里屋的炕上,她的脸色还有些苍白,但相比于之前已经好了许多。她的目光落在旁边襁褓里那个红扑扑、皱巴巴的小肉团上,那是她的孩子,她的眼中充满了温柔和慈爱,仿佛能滴出水来。
赵刚请了假,守在旁边,一会儿瞅瞅媳妇,一会儿摸摸儿子,憨笑着,手脚都不知道往哪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