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啊,就跟这葡萄藤一样,只要根儿扎得稳稳当当的,就总能朝着阳光的方向,爬出属于自己的那片阴凉地儿。
七月的天儿啊,亮得可早了。
太阳还没完全露出它的厉害劲儿,就只是在东边儿的天边儿上抹了一层亮堂堂的鱼肚白。
可那热气儿啊,却已经偷偷摸摸地跑出来了,紧紧贴着地皮儿往上蒸腾。
院里头,葡萄藤架就像个筛子似的,筛下了一些细碎的光斑,落在刚洒过水、还泛着潮气的青砖地上,洇开了一小片一小片的深色。
空气里啊,混合着点儿泥土的味儿,还有徐兰精心伺候的那几盆茉莉花的淡淡香气,嗯……还有那么一丝丝若有若无的机油清香味儿。这味儿啊,是从院子角落里那个小小的“工具王国”飘出来的。
雷二蛋趿拉着布鞋,穿着件洗得发白的旧工装背心,露着两条算不上虬结但也绝不算细瘦的胳膊,正就着院里公用水龙头那儿“哗啦啦”地洗脸。冰凉的井水激在脸上,他舒服地眯起眼,甩了甩脑袋上的水珠,像只刚在河滩上扑腾完的大狗。
“啧,舒坦!”他抹了把脸,嘟囔一句,顺手拿起搭在铁丝上的旧毛巾胡乱擦着。
厨房门口,徐兰正端着个簸箕拣米里的沙子,瞧见他这德行,忍不住开口:“我说二蛋,你就不能稳当点儿?多大人了,洗脸跟小狗刨食似的,水溅得到处都是!”
雷二蛋浑不在意,嘿嘿一乐:“妈,这叫活力,您懂不懂?再说了,凉水醒脑,有利于思考,说不定一会儿就有大活儿上门呢!”
“大活儿?我看你是睡迷糊了还没醒透!”徐兰笑骂,“赶紧的,擦干了过来喝粥,你爸厂里发的酱菜还有点儿,凑合一顿。”
正说着,就听见院门外传来一阵略显迟疑的脚步声,接着是个有点苍老的声音试探着问:“劳驾……请问,雷二蛋雷师傅,是住这院儿吗?”
嗯?真来活儿了?
雷二蛋毛巾还搭在脖子上,闻声扭头朝院门看去。徐兰也停了手里的活儿,好奇地望过去。
只见院门半开着,探进来一个花白头发的脑袋,是张瞧着有点面生但似乎又在附近哪儿见过的老脸,戴着一副老花镜,镜片后头是急切又带着点不好意思的眼神。老头儿怀里还抱着个沉甸甸、落了些灰的台式电风扇。
“我是雷二蛋,您老是?”雷二蛋应了一声,朝门口走去。
那老头儿一听,脸上立刻像是松了口气,又像是找到了救星,赶忙抱着电风扇挤进门来:“哎哟喂,可算找着了!小雷师傅,是我,隔壁胡同老吴头儿啊!上回街道除四害表彰会,咱还打过照面呢!”
这么一说,雷二蛋有点印象了,好像是有这么位吴大爷。徐兰也反应过来,放下簸箕迎上来:“是吴大哥啊,快进来快进来,这么大早的,您这是……”
吴大爷也顾不上多寒暄,把怀里那台明显歇了菜的电风扇往前一递,语气带着恳求:“徐干事,小雷师傅,实在是没法子了!这老伙计,跟我多少年了,今年天儿刚热起来,它倒好,趴窝了!怎么按都不转圈儿,吭哧瘪肚的,光在那儿哼哼,就是不干活!听说小雷师傅手艺是这个——”他空出只手翘了下大拇指,“连街道那顶难整的广播喇叭都能弄响,王主任都夸!我就厚着老脸,求上门来了……帮看看,还有救不?”
他话音刚落,院门外又响起一个更急切的声音:“哎!让让!让让!雷师傅!雷师傅在吗?救命啊!”
话音没落,一个微胖的中年男人就挤了进来,额头上一层细汗,手里拎着个沉甸甸的铁皮盒子,看样子是个钱匣子,上面挂着一把老式锁,他另一只手正徒劳地试图把钥匙往里捅,发出“咔哒咔哒”的涩响。
“雷师傅!我前街杂货铺的老钱啊!锁死了!彻底锁死了!今天还得进货,急用钱匣子!这可咋整啊!帮个忙,价钱好说!”钱老板急得都快哭了。
这一大清早的,97号院门口倒是热闹起来了。
徐兰有点愣神,看看吴大爷,又看看钱老板,最后把目光投向自己儿子。
雷二蛋心里头那点小得意“噌”一下就冒了头,但脸上还得绷着,不能显得太嘚瑟。他清了清嗓子,摆出一副“问题不大”的沉稳样儿(自认为的),指了指葡萄架下那套他自个儿用厂里废料焊的小桌椅:“两位,别急,别急哈,天塌不下来。来来,先把东西放这儿,我瞅瞅。”
他先是接过吴大爷那台沉甸甸的电风扇,放在石桌上,插上电(线是从屋里拉出来的一个多用插座),按下开关。果然,只有电机内部发出轻微的“嗡嗡”声,扇叶纹丝不动,像个赌气的胖老头。
“电容,八成是电容老化了。”雷二蛋心里立马有了初步判断,这玩意儿他见过类似毛病。
接着他又拿起钱老板那个钱匣子,掂量了一下,锁眼那里明显有被暴力捅过的痕迹。“啧,老钱叔,您这怕是急狠了,把里头弹子别卡死了。”他对着光看了看锁眼。
吴大爷和钱老板都眼巴巴地盯着他,大气不敢出。
雷二蛋琢磨了一下,这“技术门诊”看来是躲不开了。他挠了挠头,看向两位“患者家属”,开始行使“主治大夫”的权力——定价。
“吴大爷,您这风扇,毛病我大概其有数了。电容坏了,得换新的。这玩意儿鸽子市应该有,但不一定好找,我得去踅摸踅摸。手工费加材料费……”他顿了顿,看到吴大爷脸色一紧,话锋一转,“咳,谈钱伤感情。您老家院里那棵枣树,今年结得不错吧?回头熟了,给我妈送一小捧甜甜嘴儿,咋样?”
吴大爷一听,不是立刻要钱,而是用未来的枣子抵账,脸上立刻笑开了花:“成!成!太成了!别说一小捧,一篮子都成!只要它能转!”
“得嘞!那就这么着!”雷二蛋一拍大腿,又看向钱老板,“钱老板,您这个更简单点儿,就是锁芯卡死了,我给您拆开归置归置就成。不过您这属于急活儿,耽误您生意了……这样,手工费您就给……五个鸡蛋吧?怎么样?”他知道钱老板铺子里鸡蛋常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