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个时辰,在伤痛与紧绷的神经中,流逝得如同指尖的流沙。
项羽站在北疆大营的校场上,看着眼前重新集结的“风雷骑”。人数只剩下二十七个,人人带伤,脸色苍白,但眼神却如同被反复捶打的精铁,淬去了杂质,只剩下冰冷的坚韧。他们换上了格物院紧急调拨的最新式白色雪地甲,轻薄却异常保暖,关节处加强了防护,背着的弩箭箭簇闪烁着针对阴寒能量的特制符文光泽,腰间的皮囊里塞满了高能量的肉干和伤药。他抬手摸了摸胸口——那里贴身藏着一片虞姬生前常用的、绣着兰草的丝帕,丝帕的触感温热,仿佛还残留着她的气息,让他紧绷的心弦稍稍松动。
项羽活动了一下依旧隐隐作痛的肩膀,将格物院新送来的、掺了某种温热玉粉的中和剂一饮而尽。一股暖流暂时驱散了部分寒意,但代价是内脏仿佛被轻微灼烧。他不在乎,只要能亲手为虞姬、为弟兄们报仇,这点痛又算得了什么。
“都清楚了?”项羽的声音不高,却带着金属般的质感,砸在每个人心上,“我们的任务,不是冲锋,不是陷阵。是像钉子一样,钉死在那片冰川上!像影子一样,藏在冰雪里!直到蛮子的退路出现在我们脚下,然后…”他顿了顿,虎目中寒光迸射,更藏着一丝对逝者的承诺,“给老子把钉子,狠狠砸进他们的心脏!为死去的弟兄,也为…所有我们要守护的人!”
“风!雷!必达!”二十七人低吼回应,声音压抑却充满力量,如同雪原下涌动的暗流。他们都知道“要守护的人”指什么,也明白这份誓言里沉甸甸的重量。
没有更多的动员,项羽转身,率先踏入了茫茫风雪。二十七道白色的身影紧随其后,如同利刃出鞘,无声无息地刺向北疆更深的严寒。走在风雪中,他仿佛看到虞姬的身影在前方引路,那温柔的笑容让他不再畏惧这刺骨的寒冷。
东胡王庭,一场看似和谐的宴会正在举行。
慕容拓高踞主位,脸色却不如前几日放松。左贤王宇文烈和大将段无涯分坐两侧,神情各异。楼兰月依旧巧笑倩兮,只是眼神深处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霾。刘邦坐在客位,端着银碗,脸上是恰到好处的热情与恭维,仿佛完全没察觉到帐内微妙的气氛。
“慕容大王,您瞧瞧,这是我们联邦最新一批货样的清单,”刘邦将一卷精美的丝绸清单推到慕容拓面前,上面罗列着远超之前许诺的盐铁、布匹、甚至还有几样精巧的格物院出品的小玩意儿,“只要大王点头,第一批物资,十日内就能送到王庭!咱们两家合作,前途无量啊!”
慕容拓扫了一眼清单,喉结不自觉滚动了一下,东胡缺的就是这些!但他没有立刻答应,目光下意识瞟了一眼身旁的楼兰月。
就在这时,陈平仿佛不经意地,对坐在他下首的一位东胡中层贵族感叹道:“贵部真是勇士辈出啊!前日我偶遇段无涯将军麾下的百夫长,听他讲述狩猎猛兽的英姿,真是令人神往!尤其佩服他们那种…嗯,对盟友绝对忠诚的品格,不像有些部落,容易受些来历不明的外人蛊惑…”
他声音不大,却恰好能让主位上的几人隐约听到。那中层贵族不明所以,只是憨厚地笑着点头。
楼兰月脸上的笑容瞬间僵硬了一瞬,握着银杯的手指微微收紧。慕容拓的眼神也锐利了几分,他最近确实收到一些模糊的消息,关于阏氏身边人与匈奴使者的接触…
刘邦仿佛什么都没听见,依旧热情地给慕容拓敬酒:“大王,喝!为了咱们的友谊!我老刘别的不敢说,就是对朋友实在!谁对我好,我掏心窝子对他!谁要是跟我玩虚的…”他嘿嘿一笑,露出两排白牙,带着市井的痞气,眼神却陡然一冷,“那我老刘也不是吃素的!”
这话听着像是醉话,却像一根针,狠狠扎在了慕容拓和楼兰月的心上。
宴会结束后,刘邦回到帐篷,脸上的醉意瞬间消失,变得精明而冷静。
“平子,火候差不多了吧?”他问陈平。
陈平微微躬身:“沛公英明。种子已经种下,接下来,就看他们自己内斗了。我们只需…静观其变,适时再添一把柴即可。”
刘邦满意地点点头,随即又皱起眉:“北边…项羽小子那边,有消息吗?”
“暂无。不过,按韩信的布局和项教习的性格,此刻…应该已经就位了。”
刘邦望向北方,咂了咂嘴:“妈的,可别真玩脱了…老子还等着看你和嬴政那家伙,谁更能折腾呢!”
启明城,格物院地下。
嬴政站在那巨大的分析台前,台上除了那个金属方块,又多了一些从西域、安息等地传回的、关于远古能量节点活性化的数据晶石。幽蓝的光芒与晶石本身的微光交织,映得他脸色明暗不定。
“守护者,”腹朜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和难以置信,“我们对比了所有数据,基本可以确认…各地节点的活性化波动,虽然微弱,但其核心频率…与这个金属方块,以及之前昆仑冰斗湖爆发的能量,存在高度相似性!”
公输哲补充道:“就像…同一个源头,通过不同的‘喇叭’,在试图发出声音,只是距离太远,信号太弱。”
嬴政沉默着,指尖拂过一枚来自埃及方向的、带着炙热气息的数据晶石。昆仑…西域…安息…埃及…这些散布于世界各处的远古遗迹,为何会在此时产生联动?沈无咎…或者说,他背后那所谓的“星纹之源”,到底想干什么?
“能追踪到信号源吗?或者…预测下一个可能被激活的节点?”嬴政问,声音低沉。
腹朜和公输哲对视一眼,都摇了摇头:“能量太分散,太微弱,无法精确定位。预测…更是无从谈起。除非…某个节点再次发生像昆仑那样的剧烈爆发。”
嬴政闭上眼,脑海中浮现出寰宇图上那些星罗棋布的标记点。一种前所未有的庞大阴影,仿佛一张无形的大网,正在缓缓笼罩整个已知世界。他的帝国,他试图重塑的文明,在这张网面前,显得如此渺小。
“继续监测。调动黑冰台所有能调动的资源,重点排查那些标记点附近,是否有异常人事或物资流动。”他睁开眼,眼中已是一片冰封的决绝,“另外,通知萧何,朕的内帑,再拨付三成,用于格物院相关研究和…风雷骑的装备升级。”
他必须抓住每一分力量,应对这场可能席卷一切的未知风暴。
北疆,死亡冰川,伏击点。
这里是一片被巨大冰柱和深邃冰裂缝环绕的天然险地,狂风裹挟着冰粒,如同无数把刀子,刮在人的脸上、身上。气温低得呼出的气瞬间变成冰晶。
项羽和他的二十七名风雷骑,已经在这里潜伏了整整一天一夜。他们利用钩索和冰镐,将自己固定在背风的冰壁凹陷处,或是挖掘雪坑藏身,身上覆盖着厚厚的积雪,与周围环境融为一体。潜伏时,项羽手指反复摩挲着胸口的丝帕,虞姬的笑容在脑海中浮现——他曾因没能保护好她而陷入无尽自责,但此刻,他明白,沉溺于悲伤无法告慰逝者,唯有彻底粉碎敌人的阴谋,才能让她安息。
寒冷无孔不入,即使穿着最新式的雪地甲,刺骨的寒意依旧一点点渗透进来,消耗着体温和体力。伤口的疼痛在低温下变得麻木,却又在某些动作时猛然苏醒,带来一阵阵痉挛。携带的肉干冻得像石头,需要用体温慢慢焐软才能下咽。
没有人说话,只有风雪的咆哮。每个人都像一块冰冷的岩石,只有偶尔转动一下的眼珠,证明他们还活着,还在等待着。
项羽半靠在一条冰裂缝的边缘,盘龙戟横在膝上。他闭着眼,似乎在休息,但全身的感官都提升到了极致。他能听到远处冰层细微的断裂声,能闻到风中带来的、越来越清晰的牲畜膻味和蛮族身上特有的、混合着油脂和汗液的气息。他在心中默念:虞姬,再等等,很快,我就能为你报仇了。
他知道,蛮族主力,快要到了。
“教习,”耳畔传来项庄几乎微不可闻的声音,通过特制的骨传导通讯器传来,“三点钟方向,冰柱后,有反光…好像是望远镜。”
项羽眼皮都没抬,只是放在盘龙戟上的手指,轻轻敲击了两下戟杆——收到,保持静默。
他像最有耐心的猎人,等待着猎物踏入陷阱的那一刻。冰谷的教训,驿站的伤亡,虞姬的牺牲,让他学会了将爆裂的怒火压缩成极致的冷静。他要的,不是一时的痛快,而是最终的、彻底的毁灭!
时间一点点流逝,风雪似乎更大了。远处的喧嚣声越来越近,夹杂着蛮族粗野的呼喝和牲畜的嘶鸣。大地开始传来隐约的震动。
突然,项羽猛地睁开眼!虎目之中,精光爆射!
他看到了!蛮族联军如同一条疲惫而混乱的长蛇,正从前方的冰川隘口,缓缓涌入这片绝地!队伍拉得很长,旗帜歪斜,士兵们脸上带着久攻不下的疲惫和躁动。而在队伍的后方,他隐约看到了几架用巨兽骸骨和粗糙金属拼凑而成的、散发着微弱幽蓝光芒的庞大身影——那是沈无咎许诺的“冰霜巨神兵”?!虽然看起来笨重而不稳定,但那散发出的威胁感,远超之前的金属怪物和冰蝇!
就是现在!
项羽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压抑住翻腾的气血和杀意,对着通讯器,发出了如同冰原狼王般的低啸,声音里带着对逝者的告慰与释怀:
“风雷骑…”
“猎杀…开始!为了弟兄,也为虞姬!”
二十七道白色的身影,如同从雪地中爆起的幽灵,弩箭上弦,短刃出鞘,冰冷的目光,锁定了下方那条混乱的长蛇。这一刻,项羽心中的悲伤不再是枷锁,而是化为了最锋利的力量——他知道,虞姬会希望看到他带着兄弟们赢得胜利,而非沉溺于过去。
几乎在同一时间,蛮族联军的前方,王离军团故意露出的“溃败”迹象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如同铜墙铁壁般的坚固防线和震天的战鼓!而在蛮族联军的侧翼,韩信埋伏的主力,如同蛰伏已久的毒蛇,亮出了致命的獠牙!
三方合围,绝杀之局,在这一刻,骤然发动!
冰川在震颤,风雪在咆哮,鲜血即将染红这片纯白之地。
而在那遥远的、被冰川环绕的冰窟深处,沈无咎通过水镜看着陷入重围的蛮族联军,脸上非但没有担忧,反而露出了一个更加温润,也更加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容。
“挣扎吧…愤怒吧…死亡吧…”
“你们越是如此…”
“‘门’…就开得越快…”
“这个世界的‘颜色’…实在太单调了…”
“需要…更多的混乱…来调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