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宫客殿,位于主峰侧翼,通体由一种温润的暖玉构筑而成,与宫外酷寒截然不同,殿内灵气氤氲,温暖如春,显然是用了心思的招待。然而,殿外若有若无巡视而过的玄冰卫,以及那笼罩整个客殿、细密却坚韧的监视结界,无声地诉说着此间“宾客”的真实处境。
任天齐盘膝坐于静室玉榻之上,双目微阖,心神沉入丹田。
与吞界之虺的惊魂一战、强行逆运古阵、催动冰髓寒气…数次游走于生死边缘的压榨,加之器冢深处混沌火种气息的洗礼,让他那原本稳固的混沌玄黄境壁垒,终于出现了松动的迹象。
丹田内,那株三叶暗金幼苗微微摇曳,叶片上混沌纹路与冰蓝光泽流转不息,愈发显得灵性十足。它似乎极为喜欢这冰宫浓郁的精纯灵气,尤其是其中蕴含的极寒本源,虽与它自身的混沌属性并非同源,却能被其轻易转化吸收。
丝丝缕缕的冰寒灵气被吸纳而来,经过幼苗转化,化作精纯的灰白混沌之气,汇入气海。气海之中,浪潮汹涌,原本平静的灰白雾气开始剧烈旋转,中心处,一个细微却散发着强大吸力的漩涡正在缓缓成型。
筑基圆满,丹窍将开!
任天齐心无旁骛,全力运转功法,引导着磅礴的能量冲击那无形的瓶颈。
轰——!
体内仿佛有惊雷炸响!丹田剧震,那旋转的灰白漩涡猛地向内坍塌、凝聚!无数混沌之气疯狂涌入其中,不断压缩、提纯!
渐渐地,一颗米粒大小、表面流转着灰白混沌光泽、内里却又隐隐透着丝丝冰蓝与暗金纹路的奇异丹窍,于漩涡中心缓缓凝聚、稳固下来!
金丹初成!
虽只是初入金丹,但这颗金丹蕴含的力量却远超寻常金丹修士,那股混沌初辟、包罗万象的意蕴更是玄奥非凡。
就在金丹稳固的刹那,任天齐周身气息猛地暴涨一截,灰白色的混沌之光透体而出,将整间静室映照得一片朦胧。殿外监视的结界一阵剧烈波动,险些被这股骤然提升的气息冲开。
门外立刻传来一阵细微的骚动和加强结界的灵力波动。
任天齐缓缓睁开眼,瞳孔深处仿佛有混沌漩涡一闪而逝。他感受着体内澎湃了数倍不止的力量,以及对周围天地灵气更加敏锐的感知,心中却无太多喜悦,只有一种紧迫感。
金丹,在这北溟冰宫,依旧不够看。要想前往那危险的冢心寻找阴火,至少需有元婴之力,甚至更高!
他需要更快地变强!
心神再次沉入丹田,看向那株似乎也长大了一丝的暗金幼苗,以及悬浮在幼苗旁边、那枚已与他丹田初步融合、表面愈发古朴的“镇道铜符”碎片。
老瘸子的话在耳边回响——完全掌控源初之力,彻底融合铜符碎片。
如何做?
他尝试着将一丝神念靠近那枚碎片。碎片微微一颤,传来一股沉重、浩瀚、仿佛承载了无尽岁月信息的波动。这一次,或许是因为他修为提升,或许是因为碎片融合加深,他竟从那波动中,捕捉到了一幅极其残缺模糊的画面:
一片无垠的混沌虚空,一颗巨大无比、表面坑洼不平、散发着原始洪荒气息的…石球?而在石球下方,似乎镇压着一口不断涌出污浊黑气的…深井?
画面一闪而逝,再无踪迹。
那是什么?是这铜符碎片记忆中的景象?那口井…散发的气息竟与归墟死气有几分相似,却更加古老、更加令人不安。
任天齐若有所思。
就在这时,静室门被轻轻叩响。
“任道友,可方便一叙?”是凌卓的声音,带着一丝刻意压低的谨慎。
任天齐收敛气息,挥手打开室门。
凌卓闪身而入,迅速关上房门,脸上带着一丝复杂和担忧之色。他先是感受到任天齐身上尚未完全平息的突破气息,眼中闪过一抹惊色,随即拱手低声道:“恭喜道友修为精进。”
“凌队长有事?”任天齐直接问道。
凌卓叹了口气,苦笑道:“任道友,你此番救下少主,宫中上下本当感激不尽。只是…只是道友身负特殊体质之事,已被长老会知晓…如今宫内对此事争议极大。”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慕长老一派主张严格控制消息,并将道友…‘请’在宫中,美其名曰保护,实则…而大长老虽感念恩情,但似乎也有所顾虑…如今客殿外的守卫又增加了两倍,都是寒戟卫的人。”
任天齐面色平静,对此并不意外:“多谢凌队长告知。”
凌卓看着他平静的神色,犹豫了一下,又道:“还有一事…道友之前提及那根治少主的极寒之火…长老会已秘密下令,动用宫中所有力量暗中查探,但似乎…并不打算让道友参与其中。”
任天齐目光微凝。冰宫想独占阴火线索?
“我明白了。”
凌卓见他依旧不动声色,心中佩服其定力,抱拳道:“道友于我有恩,于少主有恩,凌某能做的只有这些。道友若有任何需要,可凭此物暗中寻我。”他悄悄塞给任天齐一枚小小的冰晶符箓,随即匆匆离去。
静室再次恢复安静。
任天齐摩挲着那枚冰晶符箓,眼神渐冷。软禁?独占?冰宫的反应,比他预想的更加现实和冰冷。
必须尽快离开这里,独自去寻找阴火线索。但如何突破这重重监视?硬闯无异于找死。
他的目光再次落向丹田内的铜符碎片。
或许…突破口还在它身上。
接下来数日,任天齐深居简出,大部分时间都在静室中打坐,巩固金丹修为,同时不断尝试沟通那枚铜符碎片。
碎片偶尔会反馈来一些极其残缺模糊的画面或信息碎片:有时是一片燃烧着灰色火焰的荒原,有时是无数断裂的巨大神兵倒插于地的战场,有时又是一段深奥却断裂的古老炼器口诀…
这些信息杂乱无章,难以解读,但任天齐来者不拒,默默将其记下。他感觉到,随着碎片与丹田融合加深,他对混沌之力的掌控确实更加精细了一丝。
鸦公和屠蛮子也被安排了相邻的客殿,但活动范围受限。鸦公被勒令去那所谓的“丙柒反思洞”面壁,据说那地方能凝神静心,压制血煞反噬,对他而言也算一场造化。屠蛮子则被带去帮忙修复宫中一些破损的阵法器械,算是人尽其用。
这日,任天齐正在感悟一段残缺的控火诀,室外忽然传来一阵喧哗,夹杂着少女清脆却带着不满的呵斥声。
“让开!我倒要看看,是谁那么大架子,救了霜姐姐就不把我们放在眼里了?连出来见一面都不肯吗?”
“雪小姐,任道友正在静修,长老有令,任何人不得打扰…”守卫为难的声音。
“静修?我看是做贼心虚吧!谁知道他用了什么邪门手段暂时稳住霜姐姐,说不定另有所图呢!闪开!”
砰!
静室的门被一股蛮力猛地推开!
一名身着火红色狐裘、梳着双丫髻、眉眼灵动却带着娇蛮之气的少女,气鼓鼓地站在门口,一双大眼睛毫不客气地打量着室内的任天齐。她身后跟着两名一脸无奈的侍女,以及试图阻拦的冰宫守卫。
这少女修为不过筑基后期,但身上佩戴的玉佩、手镯皆灵光闪动,显然不是凡品,身份不凡。
任天齐缓缓收功,抬眼看去,目光平静。
那少女对上他那双深邃平静的眼睛,没来由地心头一悸,原本准备好的质问话语卡在了喉咙里,气势不由得弱了三分,但依旧强撑着扬起下巴:“你…你就是那个任天齐?”
“正是晚辈。”任天齐起身,语气平淡,“不知小姐是?”
“哼,听好了!我乃冰宫客卿长老,炎阳谷谷主之女,炎萱!”少女挺起胸膛,自报家门,试图找回气势,“我问你,你救霜姐姐,到底有什么目的?”
任天齐看着她,忽然问道:“炎姑娘似乎修炼的火系功法?而且…功法似乎遇到了瓶颈,体内火气躁动不安,近日修行时常有心烦意乱、经脉灼痛之感?”
炎萱猛地瞪大眼睛,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你…你怎么知道?!你调查我?!”
“猜的。”任天齐淡淡道,“你气息外放,火芒不稳,眉心隐有赤气浮动,乃是典型的火系功法急于求成、心火过旺之兆。长此以往,恐伤经脉根基。”
炎萱脸色变了几变,她最近确实被这问题困扰,连她父亲一时都束手无策,没想到竟被这陌生人一眼看穿。她嘴硬道:“要…要你管!就算你说对了又怎样?这跟你救霜姐姐有什么关系?别想转移话题!”
任天齐却不再理会她,转而看向那枚铜符碎片反馈来的一段关于调和火气的残缺法诀,心念微动,随口念出几句拗口古朴的音节。
“…心若炎阳,意守玄津,导火归墟,坎离自平…”
这几句口诀念出,炎萱先是愣了一下,随即下意识地按照那音节引导体内躁动的火灵之力。
片刻之后,她惊讶地发现,那折磨她许久的经脉灼痛感竟然减轻了不少,心烦意乱的感觉也平复了许多!
“你…你这口诀…”她惊疑不定地看着任天齐。
“偶然所得,或对姑娘有用。”任天齐说完,便重新闭上眼,不再多言。
炎萱站在原地,脸色变幻,想道谢又拉不下脸,想追问又不知从何问起,最后只得哼了一声,丢下一句“算你有点本事”,便带着满腹疑惑和一丝窃喜,转身离开了。门外的守卫这才松了口气。
这个小插曲,却让任天齐心中一动。
这铜符碎片记载的残缺知识,似乎包罗万象,且极其高深。或许…可以从这方面入手?
接下来的日子,任天齐不再一味苦修,偶尔也会在允许的范围内,于客殿附近的小花园散步。
他不再藏拙,有时会“无意间”点出某位值守弟子功法运行中的谬误,有时会“偶然”道破某处庭院阵法布置的疏漏,甚至有一次,一位负责炼丹的长老因一炉“冰心丹”火候总差一线而焦头烂额时,他隔着老远“随口”说了一句关于寒性药材萃取时机的诀窍,竟让那长老茅塞顿开,成功炼出上品灵丹!
起初,那些心高气傲的冰宫弟子和长老还对此嗤之以鼻,认为一个外人懂什么冰宫秘传。但随着几个困扰他们许久的问题被轻易点破,甚至得到的好处实实在在后,看向任天齐的目光渐渐从警惕、怀疑,变成了惊疑、好奇,甚至…一丝隐藏的渴望。
混沌之体,万法皆通。这并非虚言。那铜符碎片中蕴含的古老知识,虽残缺,却直指大道本源,用来指点这些低阶修士,简直是杀鸡用牛刀。
暗中监视的寒戟卫将这一切如实上报。
冰塔深处,长老会再次齐聚。
“此子…究竟还藏着多少东西?”三长老抚须惊叹,“那炼丹诀窍,乃是我冰宫失传已久的‘冰萃手’中的核心要义,他竟随口道出?”
“还有那庭院阵法,乃是慕长老您亲手布置,那处疏漏极其隐蔽,竟也被他一眼看穿…”二长老看向慕怜雪。
慕怜雪面沉如水,眼神闪烁不定。任天齐表现得越是不凡,她心中的忌惮就越深。这样一个身怀巨宝(混沌之体及所知传承)又无法完全掌控的年轻人,留在冰宫,究竟是福是祸?
大长老苏牧云沉默良久,缓缓道:“或许…我们之前的决定,有些草率了。此子乃霜儿恩人,亦非奸恶之徒。与其强硬控制,或可…怀柔相交?若他能真心相助我冰宫…”
“大长老!”慕怜雪打断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混沌之体牵扯太大,一旦消息走漏,我冰宫必成众矢之的!唯有将他和其所知牢牢控在手中,才是万全之策!”
“但如此天才,强行控制,若其心生怨怼,岂非更糟?”三长老反驳。
殿内争论再起。
而此刻,任天齐正站在一株通体剔透的“凝神冰兰”前,对身旁一位负责照料灵植的年轻女弟子“随口”说道:“此兰根系三寸之下,有一块‘暖阳玉’碎片,虽能助其抵御宫外寒气,却也扰了其纯粹冰性,故而花期总迟三日。取出即可。”
那女弟子将信将疑,小心挖掘,果然找到一块指甲盖大小的暖玉碎片,顿时惊为天人,连连道谢。
任天齐微微一笑,目光却似无意地扫过远处廊角一闪而逝的阴影。
怀柔?控制?
他心中冷笑。无论是哪种,他都没时间陪冰宫耗下去。
他需要一场变局,一个能让他合理离开冰宫的契机。
而契机,往往来自于外部。
他抬头,望向冰宫之外灰蒙蒙的天空,感受着丹田内那枚铜符碎片传来的、一丝极其微弱的、指向遥远南方的悸动。
老瘸子…或者说,器冢的下一份“馈赠”,似乎已经在路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