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不知道我们集团一向规矩清白。”
“你真不怕他们来查?”
祁同伟神色坦然,语气却带着几分深意:
“怎么不怕?正因为怕,我才主动请他们进来。”
“职能部门就在厂里办公,出了事我能立刻知道,也能马上解决。”
“要是有人想动手脚,我同样能第一时间察觉。”
“这事儿,大家都有好处,谁都不吃亏。”
高育良听着,眉心微动,随即点头称是:
“有道理!”
“你这是把账算到了骨头缝里。”
祁同伟笑了笑:
“老师您清楚,我是最烦惹麻烦的。”
这话一出,屋里一片安静。
在场的人都清楚祁同伟是什么人——他从不躲麻烦,反而越是冲突,越往前冲。
刚到村子那阵子,就和村里的地痞干仗;后来又跟小桥镇的混混斗狠;和其他村的村干部争资源,甚至带着村民跟小王庄打过群架。
他扳倒过小桥镇两任镇长,敢在易学习面前拍桌子发火,连宁府尹都栽在他手里。
要说搞斗争,没人比他更在行。
祁同伟不是怕事,而是讨厌无谓的消耗。
他嫌的是别人耽误他的工夫。
这才是他真正想说的。
高育良连忙表态:
“你放心,组装厂是咱们吕州头号工程,市里上下都盯着呢。”
“谁要是敢使绊子,不用你说,我们先把他拿下。”
祁同伟一笑:
“老师,您也知道,为了测试‘天眼’系统,京城派了个专项小组下来吧?”
高育良心头一震:
“莫非……他们选中了咱们组装厂做第二阶段试验?”
祁同伟轻轻鼓掌:
“老师一点就透。”
“咱们这个厂,常驻人口三四十万,密度之高,全国少见。”
“眼下京城都没这么集中的区域。”
“而城市发展越来越快,这种高密度场景正适合做前瞻性验证。”
“所以,厂子被选上了。”
“理论没问题,现在就看实战效果。”
“等这一轮跑通,项目就能推向全国。”
“咱们的摄像头生产线,得抓紧了。”
高育良脑子一嗡。
话不能只听表面。
他瞬间明白了祁同伟的意思——哪是催进度?分明是在警告:别打这工厂的主意。
这里有“天眼”系统全天监控,有中央来的专家组蹲点考察。
谁要敢动手脚,当场现形,瞒不住也逃不掉。
这是明晃晃地划下红线。
“同伟这是信不过咱们吕州的干部啊。”
但转念一想,他也理解了。
一个月工资支出就是几亿,牵动十几万户家庭生计,换成谁都不会安心。
老谋深算的高育良,一眼看穿了背后的潜台词。
易学习和郝文也听得明白。
官场上,越是平静的话,越藏着分量。
这些话从祁同伟嘴里说出来,看似平常,实则字字带刺,句句敲打。
两人心里暗自佩服:这是借着汇报工作,给高育良提个醒。
也只有祁同伟,才敢用这种方式说话。
高育良沉声道:
“组装厂意义重大,不仅带来十五万个岗位,更关系十多万家庭的饭碗。”
“这是今年吕州最大的民生工程。”
“而且这么大一个产业落地,会带动整个区域发展。”
“我们绝不会让它出任何问题。”
祁同伟微微前倾,声音低了几分:
“老师,想让我栽跟头的人不少,宁府尹那些旧部,到底清没清理干净,谁说得准?”
“咱们还是小心为上。”
高育良缓缓点头:
“你说得对。”
“这事,马虎不得。”
“这样,我马上安排专人对接,全力配合你。”
他太清楚这个厂对吕州意味着什么了。
作为一个农业大市,发展的路本就不宽。
耕地红线摆在那儿,粮食安全压在肩上。
哪怕你想转型,只要这块土地适合种粮,在国家大局面前,就必须守住这片田。
这不是愿不愿意的问题,而是必须承担的责任。
高育良心里也盼着百姓日子过得好些,尤其是普通市民和种地的农民,可要真正提高他们的收入,建厂子才是最实在的路子。
对一个以农业为主的城市来说,找个合适的工业项目并不容易。
否则,高育良也不会一次次亲自去找祁同伟帮忙——毕竟他也是吕州一把手,多少要顾点脸面。
这么一个大厂落地,带来的好处简直说不完。
首先,吕州多年悬而未决的就业难题迎刃而解。
其次,税收和财政收入自然水涨船高。
光是这家组装厂每月发给工人的工资就超过两亿,那它的整体营收得有多惊人?
更别提祁同伟还特意强调,这厂主要做出口,挣的是外国人的钱。
如今国家有出口退税政策,差不多能拿到出口额四分之一的返还,这笔数目可太可观了。
吕州的财政状况将因此大幅提升。
高育良想往上走一步,而这正是他急需的一块硬邦邦的政绩。
之前扳倒宁府尹,连根拔起宁家势力,固然算他的功劳,但也在无形中得罪了不少老派人物。
至于那个现代农业示范区,虽也算成果,可惜松江知府在公开会议上直接把头功记在祁同伟名下。
眼下,高育良迫切需要一个属于自己的、拿得出手的实绩,而这组装厂,就是他费尽心思请回来的重点项目。
要说上进心,高育良其实比祁同伟还急。
祁同伟如今已是全省最年轻的县级主官,背后靠山之多令人咋舌。
赵立春、钱丰都对他青睐有加,更别说还有松江知府和钟声这样的高层撑腰。
限制祁同伟升迁的,不是资历或能力,而是年龄和任职年限。
甚至最近他还跟西北那边搭上了关系。
高育良很清楚,只要祁同伟熬到年限,提拔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甚至可能是破格任用。
相比之下,高育良自己的政治资源就显得单薄多了。
说出来怕人都不信——他目前最大的助力,竟然是自己当年的学生祁同伟!
按常理,该是老师为学生铺路,可在高育良这儿,完全反了过来。
当年在学院时,高育良看出祁同伟有前途,曾建议他走青年干部培养路线。
但他万万没想到,祁同伟的成长速度远超想象。
不,说是坐火箭都不够形容——那是腾云驾雾般的上升。
就连他自己能进入仕途,也是祁同伟牵线促成的。
若不是祁同伟推荐,吕州知府这个位置怎轮得到他?
根本想都不用想!
正因为祁同伟的关系,高育良一举成了赵立春身边的亲信。
这比他前世依附梁群峰强了不知多少倍。
有了布政使的支持,只要不出岔子,再进一步乃至跨级晋升都不是梦。
前提是他得干出成绩来。
除了赵立春,上官奈也成了他新的政治倚仗。
在东大,一位院士所能调动的能量,绝不逊于省部级官员,有时甚至更具影响力。
学者身份自由,更容易影响决策层。
比如上官奈的电池研究,硬生生让一度被国际放弃的电动车行业重获生机——要知道,当时曰本电池技术还没复苏,整整晚了一年半。
可这一切的背后推手,又是祁同伟。
高育良心知肚明,上官奈之所以能迅速评上院士,全靠祁同伟鼎力扶持。
是祁同伟亲手做出第一块商用电池;是祁同伟给了上官奈前所未有的资金支持;还是祁同伟把研究成果落地,孵化出小桥科技旗下的电动踏板车工厂!
科研、教学、产业三者打通,形成完整链条。
就连赵立春后来得以兼任半年左右布政使,站稳高位,背后也有祁同伟的影子。
再加上如今对祁同伟格外看重的右布政使钱丰……
可以说,高育良若想往前迈步,无论如何都绕不开祁同伟。
在这种局面下,祁同伟随口提一句,高育良要是不当回事,等于亲手断送自己的前程。
他正色道:
“同伟,你放心,这厂的重要性,没人比我更清楚。”
“我绝不会让任何人动它一根手指头。”
祁同伟给他续了杯茶:
“老师,我也挺难的。”
高育良摇头苦笑:
“不,最难的是我啊。”
“这厂是我硬着头皮从赵大人那儿求来的,别的市领导背地里没少笑话我。”
“你要不说,我还真没意识到这事有多关键。”
“现在能意识到重要性,也算件好事。”
“初四一上班,我马上让郝文通知大家。”
“话撂在这儿:谁要在这件事上耍花招,我就跟他较真到底。”
郝文赶紧应道:
“老板,我记住了。”
高育良正要开口,许正阳凑上前来说:
“伟哥,您的电话。”
高育良心里不痛快——这会儿正谈事呢,哪有随便打断的道理?谁的电话都往里闯?
许正阳连忙解释:
“是戴勒姆集团的俾斯麦先生打来的急电。”
高育良立刻没声了。
吕州市知府身份不低,可比起俾斯麦曾送车给祁同伟这份交情,还是得让人家通个话。
高育良暗自叹了口气。
这事确实棘手。
眼下这个节骨眼上,戴勒姆集团那位常务副总裁对东大的分量,比他自个儿还重几分。
还得再往上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