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物院的“知识爆炸”余波未平,一场新的、更为奇妙的思维风暴,已在其最核心的密室中悄然酝酿。这一次,并非源自西使带回的典籍,而是源于杜丰那仿佛永不枯竭、总能于寻常处见惊雷的头脑。
密室内,烛光摇曳。杜丰、凌素雪、陈博士,以及几位精于磁石、铜铁之性的格物院博士围坐在一张宽大的木桌前。桌上没有复杂的仪器,只有几样看似寻常的物事:几块天然磁石(吸铁石),数卷不同粗细的铜线,几枚铁钉,一个用于指示方向的司南(指南针),以及几个杜丰口述、工匠勉强制作出来的简易电池原型——那是几个盛有稀酸(用醋代替)的陶罐,内部插入铜片和锌片(以较为纯净的金属替代),用导线连接起来。
“……磁石之力,可隔空摄铁,其两端特性迥异,吾等称之为‘阴阳’两极。”杜丰拿起一块磁石,吸引起一枚铁钉,“若以铜线缠绕铁棒,接通这‘伏打电堆’(杜丰对电池的命名),则铁棒亦会暂具磁石之性,可吸铁钉。而一旦断开连接,磁性便失。”
他一边说,一边亲自演示。当铜线接通电池两端,缠绕在铁钉上的线圈仿佛被注入了无形的力量,铁钉瞬间磁化,吸起了另一枚小铁钉。断开连接,磁性消失,小铁钉掉落。
陈博士等人看得目不转睛,他们早已习惯了杜丰时不时提出的新奇构想,但每一次亲眼见证,仍觉心神震撼。这“电”之力,比蒸汽更加虚无缥缈,却又如此真实可感。
“尚父,此现象……确实神奇。”一位专研磁石的博士喃喃道,“然,此与‘千里传音’有何关联?”
杜丰放下磁石,目光扫过众人,声音低沉而清晰:“关联在于‘变化’与‘感应’。试想,若我们在长安设一装置,依特定规律,通过控制这电路的通与断,使一块磁铁随之吸合、释放。”他用手模拟着开关的动作,“而在洛阳,同样设一装置,其间以极长的铜线相连。长安之磁铁动,则电流沿铜线瞬间传至洛阳,驱动彼处之磁铁亦随之而动!”
他拿起司南,将其指针靠近那枚通了电便产生磁性的铁钉。“若在洛阳的磁铁旁,也置一司南指针。长安这边,以通断电流代表不同信号——譬如,一通一断为‘甲’字,两通两断为‘乙’字,预先约定编码。那么,洛阳那边观察指针偏转规律,岂不就能解读出长安传来的讯息?此讯息传递之速,近乎光闪,纵隔千里,亦如咫尺!此,便是我所言之‘有线电报’!”
“嗡”的一声,密室之内,所有人的大脑仿佛都被这石破天惊的构想狠狠撞击了一下。就连一向清冷自持的凌素雪,也微微睁大了美眸,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光芒。
千里之遥,瞬息传讯?!这已近乎仙神手段,完全超越了他们对信息传递速度的认知极限!驿站快马,八百里加急,日夜兼程,从长安到洛阳也需数日。而此物……竟能瞬息可达?
陈博士呼吸急促,胡须都在颤抖:“这……这……若真能成,则军情传递、政令通达、商贾讯息……将彻底改写!帝国疆域再广,亦如臂使指!”
巨大的兴奋之后,便是极度的审慎。这个构想太过超前,涉及的难题数不胜数。如何制作足够稳定、能长距离传输电流的“伏打电堆”?如何保证绵延千里的铜线不被腐蚀、破坏?如何设计一套严密高效的编码系统?如何放大那微弱的磁力效应,使其能清晰驱动指针或别的什么装置?
然而,杜丰的威望与过往的成功,赋予了这看似荒诞的构想以不容置疑的分量。在他的亲自指导下,一个代号“千里眼”的小型绝密项目,在格物院最深处的几间相连院落内迅速启动。参与此项目的,除了陈博士和那几位磁石、电学博士,还有将作监最顶尖的几位冶金、拉丝、绝缘材料处理的工匠。
最初的实验是简陋而艰难的。他们用杜丰提供的思路,不断改进电池,尝试不同的酸液浓度和金属片组合,以寻求更持久的电力。他们拉制出更长、更均匀的铜线,并用杜丰提出的“杜仲胶”(一种早期绝缘材料设想,实际以其他植物胶替代)尝试包裹线缆。他们设计了各种形状的电磁铁和指针装置,试图找到最灵敏、最可靠的结构。
第一次院内短距离测试,选择在格物院的两座相距百步的库房之间。当负责发送信号的博士,按照预先约定的简单编码(长通代表一,短通代表二),笨拙地扳动连接电池的闸刀时,接收端房间内,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紧紧盯着那放置在自制电磁铁旁的、被放大了的司南指针。
指针微微颤抖了一下,极其微弱,但确实偏离了原来的方向,随着发送端的通断规律,发生着对应的、虽然滞涩却依稀可辨的偏转!
“动了!它动了!”一名年轻学子忍不住尖叫起来,激动得满脸通红。
尽管信号微弱,时断时续,传输距离也短得可笑,但这微不足道的一颤,却如同第一台蒸汽机原型机发出的那声轰鸣,标志着又一个新时代的序幕被拉开了一角!
消息严格保密,但参与项目的每一个人,都感受到了那种创造历史的巨大使命感与荣耀感。他们夜以继日地投入改进,铜线的长度逐渐增加至一里、五里……传输的稳定性也在缓慢提升。
当凌素雪将“千里眼”项目的最新进展,尤其是那首次成功传递编码信号的报告呈送给杜丰时,杜丰看着报告上那些激动人心的描述和仍然存在的大量技术难题,脸上露出了深沉的笑容。
“告诉陈博士他们,做得很好。”杜丰对凌素雪道,“不必急于求成,稳步推进。下一步,可以考虑在长安与洛阳之间,铺设一条实验性的短途线路,哪怕只能传输最简单的信号,其象征意义和实际测试价值,也无可估量。”
凌素雪点头,随即补充道:“兵部李尚书(假定接替已故老将者)听闻了些许风声,已私下多次询问,对此物表现出极大兴趣。言及若能用于边镇军情传递,则虏寇动向,朝廷瞬息可知,于国防有莫大裨益。”
杜丰颔首:“这是自然。‘千里传音’之于军政,其意义不亚于千军万马。待技术稍成熟,优先保障军方需求。不过在此之前,保密仍是第一要务。”
他走到窗前,望着北方,仿佛能看到那条即将连接两京的、承载着无形电波的铜线。“蒸汽之力,解放的是人力畜力;而这电波传讯,解放的则是信息传递的时空限制。帝国的神经脉络,将因此而变得更加敏锐、迅捷。这才是真正意义上的,‘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
格物院深处,那微弱而坚定的电流,正悄然编织着一张无形却必将覆盖整个帝国、甚至跨越海洋的信息网络。千里传音,已不再是遥不可及的幻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