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杜丰于长安朝堂梳理内政、夯实根基之际,帝国的西陲与北疆,并未因暂时的平静而真正安宁。潜藏的危机,如同暗夜中的狼群,始终觊觎着大唐这头略显疲惫却正在恢复元气的雄狮。
西域,吐蕃大营。
退守至疏勒以西的论莽罗衣,并未如梁宰、朱光庭所期望的那样,因龟兹受挫而一蹶不振。此刻,他正站在营帐外,望着东方连绵的雪山,年轻的脸上非但没有颓丧,反而带着一种被激怒后的亢奋与更加冰冷的算计。
“唐军……杜丰……”他低声咀嚼着这两个名字,眼中闪烁着狼一般的凶光。龟兹城下的挫败,是他崛起以来遭遇的最大耻辱,但也让他更加清醒地认识到大唐在西域力量的韧性,尤其是那个远在长安,却能遥控万里战局的“杜尚父”。
“赞普(吐蕃君主)的使者到了吗?”他头也不回地问道。
一名心腹将领躬身回答:“将军,使者已到,正在帐内等候。赞普对龟兹战事……颇有微词,催促将军尽快打开局面,至少,要夺回于阗,切断唐军安西与北庭的联系。”
论莽罗衣冷哼一声:“赞普身处逻些(拉萨),岂知前线艰难?梁宰、朱光庭皆是沙场老将,龟兹城坚,唐军顽强,强攻徒耗兵力。”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狡黠,“不过,唐军如今重心东移,内部整顿,正是我们的机会。强攻不行,便智取。”
他转身走入大帐,对着赞普的使者,语气恢复了恭敬与自信:“请回复赞普,莽罗衣已有破敌之策。唐军依仗者,无非城池与援兵。我欲分兵两路,一路由我亲率,伴攻于阗,吸引梁宰主力;另一路精锐,绕道昆仑北麓,穿过荒漠,突袭唐军兵力相对薄弱的播仙镇(且末)!一旦播仙告急,于阗必乱,安西与北庭的联系将被拦腰截断!届时,是战是和,主动权便在我手!”
这是一招险棋,绕道荒漠,风险极大,但若成功,收益也极大。它避开了唐军坚固的城防,直击其相对薄弱的软肋。
“此外,”论莽罗衣补充道,目光投向东南方向,“还需派人联络陇右、河西一带那些对杜丰新政不满的部族酋长、失意官僚,许以重利,让他们在唐军后方制造些麻烦,哪怕只是散播谣言,也能牵制杜丰的精力,使他不能全力支援西域。”
使者闻言,脸色稍霁:“将军此策甚妙,我定当禀明赞普。只是,绕道荒漠,风险不小,将军需谨慎。”
“富贵险中求!”论莽罗衣傲然道,“为了吐蕃的荣耀,为了噶尔家族的复兴,这点风险,算得了什么!”
很快,吐蕃大营再次忙碌起来,一支由精锐“桂”武士和熟悉地形的附庸部落组成的奇兵,在夜幕掩护下,悄然离开了大营,向着南方险峻的昆仑山脉逶迤而行。而正面,论莽罗衣也开始调兵遣将,大张旗鼓地做出准备再次进攻于阗的姿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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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乎在同一时间,一封来自北庭都护府朱光庭的加急军情,穿越河西走廊,送到了杜丰的案头。军情并非关于吐蕃,而是北方的回纥。
朱光庭在奏报中称,近来北庭北部边境,回纥游骑活动明显频繁,虽未发生大规模冲突,但其哨探屡屡越界,态度较之以往更为倨傲。更有边境商队传言,回纥内部似乎正在集结兵力,其目标不明,但结合以往回纥恃功自傲、索求无度的行径,不得不防。朱光庭建议朝廷早做准备,加强北庭、河西防务,并设法探明回纥真实意图。
杜丰看着这份军报,眉头微蹙。回纥,这个在平定安史之乱中借助了大量力量,却又在战后不断以功臣自居、索求岁赐和贸易特权的北方强邻,始终是帝国北疆的不稳定因素。如今朝廷内部变革,西域战事未平,回纥此时异动,是例行敲诈,还是别有用心?
他立刻召见了刚被任命为朔方节度使不久的名将李晟,以及兵部官员。
“李将军,朱光庭的军报,你怎么看?”杜丰将奏报推过去。
李晟快速浏览一遍,沉声道:“尚父,回纥狼子野心,向来畏威而不怀德。昔日我朝内乱,方对其多有倚重。如今朝廷渐强,尤其是河北平定,威加海内,回纥必然心生忌惮。其陈兵边境,无非两种可能:一是试探朝廷反应,借机再行勒索;二嘛……”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厉色,“或许真有意趁我朝东西用兵之际,南下掳掠,以充其贪婪之欲!”
兵部侍郎忧心忡忡:“若真如此,东西北三面受敌,局势危矣!是否需从河东、甚至神策军抽调兵力,增援北庭、朔方?”
杜丰沉吟片刻,摇了摇头:“不可。河东军刚经历魏博之战,需要休整。神策军乃京畿根本,不可轻动。西域战事未了,梁宰、朱光庭压力已然很大。”
他走到地图前,手指点向北庭和回纥牙帐(王庭)所在的大致区域:“回纥内部,也非铁板一块。其药罗葛氏可汗地位也并非稳如泰山。此时大举用兵,对其而言风险同样巨大。其更多是恫吓与试探。”
他做出决断:“李将军,命你即刻返回朔方,整军备战,加强边境巡哨,尤其注意防范小股回纥骑兵渗透袭扰。可多设烽燧,广布斥候。但要严格控制规模,避免主动挑衅,给人以开战口实。”
“明白,末将定叫回纥人不敢越雷池一步!”李晟慨然领命。
“另外,”杜丰看向凌素雪,“‘察事司’要全力侦查回纥动向,不仅要知其兵力调动,更要探明其内部各部落,尤其是与药罗葛可汗有矛盾的仆骨、同罗等部的态度。若能加以利用,使其内耗,则事半功倍。”
“是!”凌素雪言简意赅。
部署完北方应对策略,杜丰的目光再次投向西域。他敏锐地感觉到,论莽罗衣绝不会甘心失败,西线的平静之下,恐怕酝酿着更大的风暴。而北方的回纥,就如同悬在头顶的另一把利剑,虽未落下,却寒意逼人。
东西两线,乃至潜在的北方威胁,如同无形的绞索,考验着杜丰的战略定力和帝国的应变能力。他知道,真正的雄主,不仅要能平定内乱,更要能从容应对四方之敌。这盘涉及整个东亚格局的大棋,每一步都需慎之又慎。
“传令给梁宰、朱光庭,”杜丰最后吩咐道,“通报回纥异动及吐蕃可能之诡计,令其提高警惕,稳守之余,密切注意吐蕃偏师动向,谨防其迂回偷袭。告诉他们,朝廷是他们最坚实的后盾,但前线将士,亦需发挥主观能动,临机决断!”
信使再次驰出长安,带着杜丰的意志,奔向风雪弥漫的边疆。帝国的四方疆域,在看似平静的表象下,暗流与烽烟并存,一场关乎国运的全面考验,已然悄然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