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光尚未散尽,承恩殿外的夜风却已凝滞如铁。
百名冤魂静立于青石阶前,双目燃着幽蓝火光,像是被无形之线牵引,又似在等待某种古老的召唤。
她们不再前行,也不后退,只是齐齐望向沈青梧——那眼中没有哀怨,没有执念,只有一片被唤醒的清明。
银纹自沈青梧掌心蔓延至唇角,冰冷如霜,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命火重塑时的灼痛。
她能感觉到,那些本该被律锁卫勾走、押入阴司轮回的魂魄,此刻正脱离冥途审判链,悬停在生死夹缝之间。
这不是超度,也不是招魂,而是逆契。
“名引阵”以她重立的判官契约为锚,强行撕开了地府对亡魂的掌控权。
断默猛地睁开双眼,铜环缠绕的手腕剧烈震颤,口中溢出黑血:“裁决链断了……伪判的‘真名抹除’失效了!”他声音嘶哑,仿佛从地狱深处挤出,“你不是在召她们回来——你是把她们从‘不存在’里抢了回来!”
远处残垣下,影契倚墙而坐,断臂处灰烬不断涌出,混着黑血渗入泥土。
他右手颤抖着,在焦土上划下最后一笔,整幅地图骤然亮起微弱暗光——一条蜿蜒路径直指承恩殿地基最深处,终点赫然是刻有“初祭碑文”的石板。
“十二块碑,十二次献祭。”他喘息着笑,“先帝杀九嫔封基,当今……每册一妃,便埋一名。”他抬眼看向沈青梧,眸中竟有几分悲悯,“你以为皇帝是棋子?不,他是共犯。自愿以情为祭,换江山稳固,换长生不灭之约。”
沈青梧站在阵心,指尖轻触地面银焰痕迹,忽然心口一痛。
玉锁虚影自体内浮现,如一道封印骤然震动,竟映出一段不属于她的记忆——
黑暗深处,心狱九重铁壁之内,一名黑袍判官跪伏于地,双手捧心献祭,血染长阶。
他的声音低沉而决绝:“我放她走,是我违律……但情非罪。”
画面戛然而止。
沈青梧猛然抬头,望向皇宫最深处——萧玄策的寝宫方向。
那一瞬,她看见了。
透过命火感知,皇帝的气运之火正在剧烈波动,皮肤之下浮现出细密裂痕,形状竟是完整的心形轮廓,如同被无形之刃层层剜开。
每一道裂痕闪动,都伴随着一声无声的惨叫,回荡在夜色之中。
梦魇?不。
那是前世残魂正被心狱司反复剜刑,重演背叛之罚。
她终于明白,为何萧玄策每夜惊醒,冷汗浸透龙袍;为何他对宠爱的妃嫔终将赐死时,眼神空寂如死水。
他不是冷酷无情,而是被惩罚着——以帝王之身,承受着前世身为判官时“因情废律”的业报。
而真正的审判者,早已藏身于这座宫墙之下,借帝王之手行冥律之外的私刑。
沈青梧闭了闭眼,再睁时,眸中已无波澜。
她抬起手,判官印翻转,银焰自印底升腾而起,凝聚成一面镜面般的光幕——“人心之影·窥隙式”。
镜中景象骤现:心狱深处,九重铁壁环绕,中央一根光柱贯穿天地,一名女子残魂被缚其中,周身缠绕千丝万缕的情丝,正被一名盲眼织娘以“线光”缓缓抽取记忆,炼化为“光饵”,喂养那座沉睡的地脉碑文。
更令人窒息的是——那女子面容,竟与温让师兄临死前拼死护送的棺中之人,分毫不差。
那是她前世未能救下的最后一个亡魂,也是温让为之丧命的执念。
若此魂彻底消散,不仅过往将被抹去,连她与温让之间那点残存的人性温度,也将永远湮灭于归墟。
风声骤止。
百魂低语,幽蓝火光与她唇上银纹同频跳动,仿佛在催促,在呼唤。
影契看着她,声音虚弱却清晰:“门在下面……但进去的代价,是你也会被心狱判定为‘罪者’。”
断默咬牙:“一旦踏入,你不再是判官,而是囚徒。地府不会再认你。”
沈青梧没有回答。
她只是缓缓低头,看着手中判官印。
银焰摇曳,映出她眼中最后一丝犹豫——然后,尽数熄灭。
银焰冲天而起,撕裂夜穹如一道逆流的星河。
沈青梧站在承恩殿地基的裂隙前,掌心血滴落判官印的刹那,整座皇宫的地脉仿佛都震颤了一下。
玉锁虚影缠绕她手腕,发出清越悲鸣,似在哀求她止步,又似在为她送行。
她没有回头。
“你说情是罪?”她低语,声音轻得像风中残烬,却字字淬火,“那我就带着罪,走进你们最怕的地方。”
话音未落,银焰轰然炸开,化作一道逆向垂落的光渊——逆光冥途·囚心式,开启。
不是攻伐,不是破阵,而是主动踏入阴影。
那道连接心狱的通道自地底裂开,黑雾翻涌,形如巨口。
无数冤魂的低泣从深处传来,夹杂着铁链拖行、皮肉剥离的声响。
十指骤然被无形枷锁套住,每一根都像是被烧红的钢针贯穿骨髓,剧痛直刺神魂。
她的七窍瞬间渗出血丝,唇角银纹疯狂蔓延,几乎要吞噬整张脸。
但她笑了。
血染朱唇,笑意却冷得能冻碎三更月色。
“你们锁住的,不是罪……”她一步踏出,脚下石板龟裂,“是人心。”
身影没入黑暗的刹那,百魂齐跪,幽蓝火光汇成一条通路,送她最后一程。
心狱深处,九重铁壁之内。
墨枷立于高台,身缠千道铁链,每一道都刻满逆律者名讳。
他望着那道逆光而行的身影,眼窝深陷如枯井,声如锈锁摩擦:“又一个动情的判官……”他缓缓抬手,指尖划过空气,一道血线凭空浮现,蜿蜒成图,“你以为你能救他?你连自己都保不住。”
风起,画卷徐展。
画师“影枷”立于侧殿,独目凝血,断臂处灰烬狂涌,执笔以魂为墨,以痛为引,绘下《囚心双影图》——一男一女,共缚于心牢中央,背对而立,千丝万缕的情劫之线自胸腔抽出,缠绕彼此命格,终将同化为碑文养料。
“双心同坠,永不得赦。”墨枷低语,铁链垂地,发出森然回响。
而在紫宸宫深处,萧玄策猛然睁眼。
龙帐无风自动,他胸口裂痕再度崩开,血珠顺肌理滑落,浸透寝衣。
他喉间溢出一声近乎呜咽的呢喃,双眼失焦,仿佛穿透了生死界限,望向那条无人可见的逆光之路:
“等我……我一定会找到你。”
与此同时,心狱第三重,空气凝如铅汞。
沈青梧每走一步,脚下便绽开一朵血莲,十指枷锁随她心跳收紧。
墨枷立于高台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