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未散时,碎玉轩的小宫女捧着铜盆刚跨出门槛,便被檐下景象惊得铜盆当啷落地。
\"婕妤娘娘!灯!灯又亮了!\"
沈青梧正倚在妆台前抿药,青瓷盏在掌心陡然一沉。
她掀开窗帘,便见昨夜被她劈碎的三十六盏宫灯,此刻竟歪歪扭扭立在原处,灯焰如凝固的墨汁,在晨雾里泛着诡谲的青黑。
\"备轿。\"她扯过茜色宫装裹住心口,冰裂纹的刺痛从锁骨窜到指尖。
素纱捧着宫扇迎上来时,正见她对着铜镜将金钗狠狠扎进鬓边——不是为妆扮,是用痛觉压下喉间翻涌的腥甜。
匠作司地窖的霉味比想象中更重。
沈青梧踩着湿滑的青石板往下走,指尖触到墙壁时黏了一手黏液,借着火折子的光细看,竟是半凝固的血渍。
\"灯油。\"她低喃,喉间突然泛起熟悉的灼烧感——那是冥途启动前,魂魄残留的怨气在啃噬识海。
暗格里的陶罐堆成小山,最上面那只还在\"咕嘟\"冒泡。
沈青梧咬破指尖点在罐口,血珠刚落,罐中便浮起无数张苍白的脸:有被铁锥刺穿脊背的,有被灌下迷药的,有挣扎着在契约上按指印的。
\"啊——\"她踉跄撞在陶罐上,冷汗浸透中衣。
三百道残念如尖刺扎进识海,她听见无数个声音在喊:\"求您让灯亮着吧,我弟弟的药钱有着落了......我阿娘病了,守烛局说只要......\"
\"娘娘!\"素纱的声音从头顶砸下来。
沈青梧抬头,正见她伪装成洒扫宫女,袖口沾着暗红液体,\"地窖最里面那间,有个白胡子老头。\"她压低声音,\"他手里的铁锥扎进那小丫头脊背时,那丫头还在哭着喊'阿姊救我'......\"
沈青梧的指甲掐进掌心。\"他们说这是祖制。\"素纱的声音发颤,\"灯灭则宫倾,宫倾则天下乱......\"
\"放屁。\"沈青梧冷笑,话音未落,颈后突然泛起凉意。
柳婆子的残魂从陶罐阴影里浮出来,白发沾着血渍,\"你要毁灯?
他们明日便会抓新的婢子。
你要杀那老头?
后日便有新的脂翁。\"她的手穿过沈青梧的手腕,\"这阵不在灯里,在人心——在那些把人命当灯油的人心里。\"
沈青梧闭了闭眼。
她摸出腰间阴符,在素纱掌心按了按:\"去影七的药囊里,放三枚冥引香。\"
月上柳梢时,影七的靴底碾碎了半片枯叶。
他摸着怀里的襁褓,那团布突然烫得惊人。\"儿啊......灯灭了......娘冷......\"
熟悉的声音撞进耳中。
影七的呼吸骤然粗重,他顺着声音寻到废灯前,黑焰在灯芯上诡异地扭曲着,像极了当年山神庙里,烧他阿娘尸首的火。
\"娘?\"他伸手去碰灯盏,指尖刚触到灯壁,黑油突然\"滋啦\"一声溅开,化作个披头散发的宫女,脖颈处还插着半截铁锥,\"救命......救我......\"
影七的刀\"当啷\"落地。
他踉跄后退,撞在廊柱上,\"这灯......是人做的?\"
沈青梧躲在假山后,咬破舌尖逼自己清醒。
她的识海\"梦门\"正剧烈震颤,每道波纹都像在割她的魂魄。
指尖结印时,她能听见心脉断裂的脆响——再动一次冥途,这副身子就要废了。
但影七的嘶吼穿透夜色传来:\"谁逼的?!谁定的规矩?!\"
她取出最后三根银针,狠狠扎进太阳穴。
鲜血顺着耳际往下淌,她望着匠作司方向,低喝:\"破契。\"
心火从心口腾起,烧得冰裂纹滋滋作响。
沈青梧眼前浮现出地窖的景象:三百盏库存灯芯同时窜起赤焰,每盏灯芯上都浮着一张宫女的脸,有哭的,有笑的,有瞪着眼睛不肯闭的。
脂翁跪在地上,浑身筛糠,\"我......我只是奉命行事......\"
而影七正握着刀站在地窖口,月光照在他脸上,照出两行血泪。
他的刀指向脂翁,声音像刮过碎瓷:\"谁的命?\"
沈青梧抚着心口,第十道冰裂纹从心脏位置蔓延到锁骨。
她望着匠作司方向的火光,低笑出声,\"这灯,不是你们点的——\"她的声音被夜风卷散,\"是我在替你们点。\"
影七的刀离脂翁的咽喉只剩三寸。
脂翁的喉结动了动,突然指向地窖最深处的暗格,\"总......总簿在那里面......\"
更夫的梆子声再次响起,这一次,声音里混着尖锐的哭嚎,像极了那些被炼成灯油的宫女,在喊最后一声\"阿姊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