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兰的指甲几乎要掐进掌心。
地底下那声\"咚\"像块冰砣子,顺着后脊梁骨直往下坠。
她盯着静室窗纸上晃动的影子——那影子发梢滴着水,正伏在主子耳边,喉间发出含混的呜咽。
\"主子?\"她又喊了一声,声音比三更天的风还抖。
手刚搭上门闩,忽有冷风从门缝里钻出来,像无数根细针往她腕子上扎。
她\"嘶\"地缩回手,见手背浮起一片鸡皮疙瘩,连带着门闩都结了层白霜。
静室里传来瓷器碎裂的脆响,接着是沈青梧低哑的冷笑:\"来得正好。\"那哭声猛地拔高,像根烧红的铁签子扎进耳膜。
墨兰踉跄后退两步,后背撞在廊柱上,只听见主子的声音混着抽气声:\"别急......你的债,我替你讨。\"
窗纸上的影子突然扭曲起来,像是被无形的手揉皱了。
墨兰看见那影子的脖颈以诡异的角度向后折去,发梢的水珠子\"啪嗒啪嗒\"砸在窗纸上,洇出深褐色的痕迹——是血。
她捂住嘴,指甲在唇上掐出月牙印。
直到静室里的动静渐歇,只剩下布料摩擦声和主子断断续续的低语:\"痛......但值得。
阿阮的债,我还要继续算。\"
更漏又敲了两记,墨兰才敢挪步。
她贴着墙根绕到静室后窗,透过半开的窗缝往里瞧——沈青梧盘坐在青砖地上画的冥途纹中央,七窍渗出细血丝,像用红笔在脸上描了七道。
她手中的阴玉符正剧烈震颤,符面\"周氏\"二字泛着妖异的紫光,三道淡灰色的影子被符上的纹路扯着,正一寸寸往沈青梧心口的青紫色契约纹里钻。
\"崔尚宫的三个心腹......\"墨兰喉咙发紧。
前日崔尚宫坠井暴毙,这三个宫女也跟着\"染了急症\",原来她们的魂早被主子扣下了。
她看见黑气顺着契约纹爬上沈青梧的锁骨,又缓缓没入肌理,而她苍白的脸上竟浮起一丝病态的红晕——那是阳气回升的征兆。
\"咚。\"地底下又传来一声闷响。
沈青梧突然剧烈咳嗽起来,血沫溅在冥途纹上,将暗红的纹路染得更艳。
她攥紧阴玉符,指节发白:\"不够......阿阮被灌了七碗堕胎药,你们三条命,才抵得一碗。\"
墨兰的膝盖开始打颤。
她退到院门口时,正撞见值夜的小太监提着灯笼过来。\"墨兰姐姐?\"小太监打着哈欠,\"主子睡下了?\"
\"睡了。\"墨兰的声音像被浸过冰水,\"你且去前院守着,莫要过来吵了主子。\"她望着小太监的灯笼光晕消失在转角,这才摸出帕子擦了擦额角的冷汗——帕子刚碰到皮肤,就黏糊糊的,全是汗。
天刚蒙蒙亮,裴仲言就被召进了清梧阁。
他提着药箱跨进门时,正见墨兰端着铜盆出来,盆里泡着带血的帕子,水色发乌,还飘着几缕灰絮。
\"昭媛昨儿又咳血了?\"他皱眉问。
墨兰垂眸摇头:\"主子说晨起喉间发甜,吐了两口。\"
掀帘进内室,沈青梧正倚在软枕上,面色虽白,倒比前日精神许多。
裴仲言搭脉时,指尖猛地一震——那脉象平稳得反常,寸关尺跳得极有规律,倒像寻常养尊处优的贵人。
可他分明记得三日前诊脉时,她的脉象虚浮如游丝,阳气散得比漏沙还快。
\"昭媛近日可服了什么补药?\"他不动声色地问。
沈青梧端起茶盏抿了口:\"墨兰熬了参汤,每日一盏。\"
裴仲言垂眸,袖中指尖悄悄掐了个诀。
他从药箱里取了银针,在沈青梧腕间轻刺一下,接了半滴鲜血在银碗里。
那血珠刚落进碗底,银碗\"嗡\"地发出轻鸣,血色竟慢慢转灰,碗底浮现出细小的梵文,像被谁用刀刻上去的。
\"这是......\"他喉结滚动。
梵文他识得几个,\"冥\"、\"判\"、\"偿\",连起来正是地府判令里的残章。
他突然想起昨日值夜时,听见司天监的人议论,说昨夜紫微星旁有阴云缭绕,怕是有邪祟作祟。
\"太医令可是看出什么?\"沈青梧的声音突然响起。
裴仲言抬头,正撞进她右眼里翻涌的幽光——那光像深潭里的磷火,冷得人骨头缝发颤。
他慌忙低头:\"昭媛脉象已稳,只需再服两剂调理的药即可。\"
午后,墨兰去西苑送炭。
绕过断墙时,她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低头竟看见半截绣着缠枝莲的衣袖——再往旁边挪两步,一具宫女尸首横在枯草里,面容完好,双眼却被剜得只剩两个血洞,胸口用刀尖刻着倒五芒符,血早凝了,呈暗褐色。
\"昭媛!\"她跌跌撞撞跑回清梧阁,\"西苑......西苑有具尸首!\"
沈青梧正在看账本,闻言\"啪\"地合上账本。
她跟着墨兰跑到西苑时,日头正毒,可那尸首周围却浮着层薄雾,冷得人牙齿打颤。
她蹲下身,右眼幽光大盛——那尸首的魂被一根细如发丝的黑绳钉在天灵盖里,正蜷缩成一团,嘴一张一合,无声地重复着:\"灯未灭,魂不走。\"
\"替命灯。\"她低笑一声,指尖按在尸首心口的符上,\"崔尚宫死前,也说过灯油不够。
原来太后身边,不止她一人动手。\"
墨兰打了个寒颤:\"主子,这是......\"
\"用活人的魂炼油,给将死之人续命。\"沈青梧扯下尸首的一缕头发,\"阴魂被钉在尸身,灯不灭,魂就散不了,灯油就能多熬些时候。\"她取了尸首指尖血,混着黑狗血滴在烛芯上,\"去佛堂方向点了这烛。\"
墨兰捧着黑烛刚走,小太监就来传旨:\"皇上宣昭媛去御书房。\"
沈青梧整理鬓发时,镜中映出她心口的契约纹——青紫色已经漫到锁骨,像条吐信的蛇。
她指尖抚过纹路,低笑:\"萧玄策,你要查的《换命录》,怕要从这灯里翻出答案了。\"
御书房里,萧玄策正翻着孙尚仪刚呈上来的奏报。\"昭媛昨夜炼魂续命\"几个字刺得他眼疼。
他捏着奏报的手青筋凸起:\"她竟敢以宫人残魂为祭?\"
孙尚仪跪伏在地道:\"奴婢不敢妄断......但昨夜西苑乌鸦成群,绕清梧阁三圈而落,似有阴令传递。\"
萧玄策沉默片刻,突然问:\"她升为昭媛后,可求过什么?\"
\"只一件。\"孙尚仪答,\"每月初七,准她独入西苑焚香祭妹。\"
\"祭妹?\"萧玄策冷笑,指节敲了敲桌案,\"她是去点名——点那些冤死在西苑的魂,替她数债。\"他望着窗外掠过的乌鸦,眸底暗潮翻涌,\"传旨,今晚子时,朕要去西苑走走。\"
子时,西苑废井边。
沈青梧举着黑烛,幽蓝的火焰在风里摇晃。
她将宫女的残魂导入阴玉符,逆着《往生咒》的调子念诵:\"魂归地,怨归天,锁魂钉,断前缘。\"
井中突然泛起气泡,水面裂开一道缝,一盏血灯虚影缓缓升起。
灯芯是缕半透明的魂魄,面容与太后有七分相似——但那不是太后,是更年轻、更清瘦的模样。
\"双生替命......血灯续寿......\"那魂的嘴动着,声音像从极远的地方飘来,\"我被锁在地窖第七层......姐姐说,等灯油熬干,就放我去轮回......\"
沈青梧望着血灯,唇角微扬:\"原来你们连亲人都骗。\"她将阴玉符对准血灯,\"这盏灯,我替你灭了。\"
符上的紫光骤然暴涨,血灯虚影剧烈摇晃。
灯芯里的魂突然露出笑容,口型分明是\"谢谢\"。
\"啪。\"
血灯熄灭的刹那,天地骤暗。
狂风卷着枯叶从四面八方涌来,锋利如刀,刮得沈青梧脸上生疼。
废井里传来闷雷般的轰鸣,黑雾顺着井口往上涌,像有什么东西,正挣开千年的锁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