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裹着寒气渗进窗棂,沈青梧跪在妆台前,左手食指还凝着血珠。
铜镜背面的血渍正以极慢的速度晕开,像朵被揉皱的红梅。
她闭目凝神时,后颈契约纹随着呼吸明灭,宛如活物在皮下游走——那是地府契约在提醒她,每分每秒都在与阳寿做交易。
镜面的白雾突然翻涌,沈青梧睫毛轻颤,再睁眼时,镜中景象已从自己苍白的脸,变成了林婉柔的寝宫。
檀香混着焦糊味刺得她鼻尖发酸,林婉柔正跪在香案前,发髻散乱,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她面前的香炉里,黄符烧得只剩半角,灰烬中浮起个巴掌大的纸人——小鸢的眉眼被朱砂勾得极艳,心口三根银针闪着冷光。
“我不是替身……我不是影子……”林婉柔的声音像被揉碎的瓦片,“太后要的是她阿姐,可皇上看我的时候……看我的时候……”她突然抓起纸人往火里塞,指甲缝里渗出的血滴在纸人脸上,“你死了就该乖乖待在阴间!凭什么占着我的位置?”
沈青梧冷笑一声,指腹重重按在镜背。
镜面白雾骤然消散,她左耳忽有温热流淌,顺着下颌滴在衣襟上,晕开暗红的花。
她没睁眼,只对着外间轻声道:“墨兰。”
“奴在。”绿衫小宫女捧着铜盆快步进来,见她耳后血迹,瞳孔微缩,“娘娘这是……”
“取我旧衣,裹住廊下那盏守夜灯。”沈青梧摸过帕子按在耳上,指节因用力泛白,“它快醒了——上次召魂时,灯油里浸了七个替林婉柔试香的宫女骨灰,怨气养了半载,该反噬了。”
墨兰应声去了,脚步比往日快了三分。
沈青梧望着妆匣里的罗盘,前世被背叛时按上的血指印还在,像枚烙在铜面上的咒。
午膳时分,清梧阁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
小鸢从内室探出头,手里攥着沈青梧昨日赏的糖人:“娘娘,张尚食说林贵人午膳时打翻了汤羹,烫得手起了泡,现在正闹着要见皇上呢。”
沈青梧正用银针扎左手合谷穴——这是赶尸人学的止晕法子。
她抬眼时,小鸢脸上还沾着糖渣,像只刚偷了蜜的小雀:“内务府怎么说?”
“说那汤是御赐的红枣莲子羹,林贵人端起来就摔,还骂‘这汤里有脏东西’。”小鸢凑近了些,声音压得更低,“听说皇上现在在御书房,霍统领刚进去回话,脸色跟敷了层霜似的。”
御书房里,萧玄策正翻着霍沉呈上来的密报。
宣纸上“摄心引魄符”五个字刺得他眉峰微挑,指尖在案上敲出断续的节奏:“林贵人私通外道?”
“属下查了她的陪嫁嬷嬷,说她近月来总在子时焚符,香灰里的残纹确是引魂术。”霍沉垂首,想起昨夜清梧阁外那幕——三个青白影子浮在静魂阵里,沈青梧的血滴在阵眼,脖颈的纹路像条活蛇。
他喉结动了动,“还有,沈昭媛昨夜召魂……”
“反噬如何?”萧玄策突然打断他。
霍沉一怔,抬头正撞进皇帝阴鸷的眼。
他想起今晨在清梧阁外瞥见的:裴太医捏着银针从阁内出来,袖口沾着血,沈青梧的贴身宫女捧着浸血的帕子,帕子上还凝着未干的黑血——那是阴血反噬的征兆。
“太医令说,沈昭媛左耳血脉受损,右眼……”霍沉顿了顿,“恐有失明之危。”
萧玄策的指节停在龙案上。
殿外的风掀起窗纱,吹得案头奏折哗哗作响。
他忽然起身,玄色朝服扫过满地月光:“朕要去清梧阁。”
“皇上!”霍沉急得要拦,“夜露重,您龙体……”
“朕的父皇,为何不能开口?”萧玄策没回头,声音像淬了冰的剑,“她能让阿阮说话,就能让先皇说话。”
清梧阁的夜比往日更沉。
小鸢蜷在内室锦被里,手里攥着沈青梧给的平安符,听着外堂传来的动静——那是磨刀石的声音,一下,两下,混着血腥味在空气里漫开。
沈青梧坐在外堂地上,面前用阴血画了个静魂阵。
她手腕上缠着铜铃,铃绳勒得皮肤发红——那是阿阮的残魂,被她用赶尸术封在铃里七日了。
“你若真恨她,就别只吓她。”她割开掌心,鲜血滴在阵眼,脖颈纹路瞬间烧红,“让她听见你说的话——我以一感,换一言。开!”
最后一个字出口时,她右眼突然一黑。
剧痛从后颈窜到头顶,像有人拿烧红的铁签子扎进耳后。
但她听见了,清晰得像在耳边——
“姐姐……我好疼……”
阿阮的声音混着血锈味涌进鼻腔。
沈青梧抬头,看见铜铃上浮起幽光,一个半透明的影子从铃里飘出。
那是个穿绿裙的少女,腕间还系着林婉柔赏的“吉祥绳”,绳子勒进肉里,露出森森白骨。
“林婉柔,你烧我尸,炼我魂,只为讨好太后——”阿阮的口型开合,声音却像炸雷,“你连鬼都不如!”
林婉柔的寝宫里,她正把最后一张驱邪符塞进香炉。
符纸烧到一半,突然传来阿阮的声音,清晰得像就站在她身后。
她尖叫着抬头,正看见梁上飘着个穿绿裙的影子,腕间的绳子滴着黑水,正对着她冷笑。
“不!不!”她扑过去要抓,却撞翻了香炉。
火星溅在帷帐上,刹那间火势蔓延。
禁军破门而入时,只见她在火里打滚,头发烧得卷曲,还在嘶喊:“我不是替身!我是我!”
而火光中,阿阮的影子缓缓消散,最后飘出一句:“你说什么,我不听。”——正是昨夜沈青梧对她的回应。
这夜过后,后宫流言像长了翅膀。
有说沈昭媛聋了耳却通幽冥的,有说她脖子上的红纹是勾魂索的,连最得宠的丽妃都遣了人来送平安符,却被清梧阁的小宫女挡在门外:“我家娘娘说了,活人的符镇不住死人的怨。”
沈青梧躺在榻上,右眼蒙着黑布。
她摸出妆匣里的地府契约残卷,烛火下,新浮起的血字刺得她心口发疼:“代偿已深,形现四魂,折寿十日。”
“十日换一句真话,值。”她低笑,声音哑得像砂纸擦过瓷片。
窗外突然有幽光透进来——那盏被旧衣裹住的守夜灯,不知何时挣开了束缚,灯油里的七缕怨气正顺着窗缝往里钻,在窗纸上投下七个小手印。
黎明前的清梧阁,烛影摇得人心慌。
沈青梧摸过案上的茶盏,指尖在瓷壁上轻轻一按。
阴血混着晨露渗进茶里,荡开一圈暗红的涟漪。
她望着窗外渐白的天色,低声道:“该让有些人,尝尝被鬼索债的滋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