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马驿大捷及随后引发的伪军起义浪潮,如同在沉寂的湖面投入巨石,涟漪迅速扩散至整个华北敌后战场。黑龙沟根据地的名声一时无两,“回家”行动的成功模式被总部作为典范,急电发往各兄弟军区学习推广。
根据地内部更是欢欣鼓舞。缴获的武器弹药堆积如山,新解放区的青年踊跃参军,兵工厂的订单如雪片般飞来,似乎一切都朝着最好的方向发展。
然而,在这片喧嚣与繁荣之下,林枫却保持着异乎寻常的冷静。胜利带来的喜悦并未冲昏他的头脑,反而让他看到了潜藏在光环之下的巨大阴影。
“老王,老周,你们看看这个。”指挥部里,林枫将一份统计报表推到王猛和周文博面前,眉头紧锁。报表上清晰地列着近一个月来根据地的各项物资消耗与库存情况。
“粮食库存同比下降两成,食盐、布匹等生活必需品供应紧张,药品更是捉襟见肘。兵工厂的钢铁、铜料、硫磺等原材料库存,也只够维持高强度生产半个月。”林枫的声音沉重,“我们光顾着打仗、扩军、生产武器,但根子上的东西,快被掏空了。”
王猛看着报表,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挠了挠头:“是这么个理儿……最近光顾着高兴,没细算这个账。新兵多了,嘴巴就多,枪炮一响,更是吞金噬铁。咱们之前靠缴获和老百姓支援,还能勉强维持,可现在摊子铺得这么大……”
政委周文博扶了扶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充满了忧虑:“林工指出的问题非常及时,也非常严峻。我们不仅是军事和政治的根据地,更是一个庞大的社会实体。数万军队,数十万百姓的吃穿用度,仅靠缴获和原有的小农经济,是绝对无法支撑长久战争的,更别提我们还在进行快速的技术升级和工业建设。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啊。”
“没错!”林枫用力点了点报表,“没有稳固的经济基础,我们造再多的枪炮,也只是无根之木,无源之水。一旦日军加强对我们的经济封锁,或者遇到天灾,根据地不用敌人来打,自己就可能从内部垮掉!”
他站起身,走到墙上那幅略显粗糙的根据地地图前,目光扫过上面标注的村镇、河流和山峦。“我们必须立刻转变思路,在坚持军事斗争的同时,全力开展根据地的经济建设!这不仅是保障供给,更是争取民心、巩固根基的生死存亡之战!”
一个以“自力更生,发展经济,保障供给,巩固根基”为核心的经济建设计划,在林枫的主导下,开始紧锣密鼓地制定。
首先是从最基础的农业着手。林枫深知“手中有粮,心里不慌”的道理。他亲自拜访了根据地里有经验的老农和负责民运工作的干部,了解当地的作物种植情况和土地状况。
“光是靠天吃饭不行,我们必须提高单位面积产量,还要开垦荒地。”林枫提出了具体的方案,“成立农业生产互助组,把分散的劳动力组织起来,兴修水利,挖渠引水。我们可以把制造‘没良心炮’和火箭弹时掌握的爆破技术,用在开山修渠上,效率能提高数倍!”
他还根据自己超越时代的农业知识,提出了选育良种、积攒和使用土化肥(如草木灰、沤肥)、合理轮作等建议。虽然受限于条件,很多想法无法立刻实现,但他提出的方向和具体措施,如利用农闲时间组织劳力修建小型陂塘水坝,已经让根据地的农业干部们眼前一亮。
“林工,您这法子好!以前咱们也想修水利,可人手分散,进度慢。现在组织起来,集中力量干大事!”一位头发花白的农会干部激动地说。
除了农业,林枫也将目光投向了手工业和有限的工业。
“我们的兵工厂,不能只盯着军品。”在一次由林枫召集的,有各村镇手工业者、合作社负责人参加的经济发展座谈会上,他抛出了一个新颖的观点,“很多军工技术,稍加改动,就能为民所用,反过来又能促进民生,支持军工。”
他举例说明:“比如我们加工枪械零件的车床,空闲时可以生产纺车的轴承、水车的齿轮,提高纺织和灌溉效率。我们制造迫击炮管的无缝钢管技术,可以用来尝试制造更坚固的犁铧。我们提炼火药的技术,是不是可以用来尝试制造土农药,防治病虫害?甚至,我们还可以利用根据地的资源,发展榨油、造纸、烧制石灰、烧炭等产业……”
这些想法,如同在林立的手工业者们面前打开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门。他们从未想过,那些高深莫测的军工技术,竟然还能与他们的纺车、犁铧联系在一起。
很快,几项试点项目率先启动。
在林枫的指导下,兵工厂的几位老师傅,利用边角料和简易车床,成功制造出了一批坚固耐用的改良纺车轴承和织布机梭子,分发给了根据地的妇女纺织合作社。新的工具使得纺线和织布的效率明显提升,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同时,一个小型的水泥烧制窑也在黑龙沟外围动工兴建。林枫提供了大致的水泥配方(石灰石、粘土、石膏等)和土立窑的建造图纸。虽然最初烧制出的水泥标号很低,质量不稳定,但用于修建加固防空洞、水利设施和重要工事的地基,已经比传统的三合土强上太多。
林枫还特别重视贸易。他深知根据地不能完全封闭。“我们要有选择地‘做生意’。”他对负责贸易的干部说,“用我们多余的土特产,比如药材、皮毛、粮食(在保证自给有余的前提下),通过秘密渠道,从敌占区换回我们急需的药品、五金、橡胶、甚至是一些我们无法自产的机器零件。但要严格控制,防止重要物资外流,尤其是粮食。”
为了统一管理和调配资源,在林枫的强烈建议下,根据地成立了“经济建设委员会”,由周文博兼任主任,林枫担任首席顾问,下设农业、工矿、贸易、金融等多个小组,开始有计划、有组织地推动根据地的经济恢复与发展。
变化是缓慢而坚实的。新修的水渠开始引水灌溉曾经干旱的坡地,互助组里集体劳作的效率远高于单打独斗,改良农具和纺车逐渐普及,小型工坊里传出的不再是单一的军工机械声,还有织布机和简易车床的嗡鸣。根据地的市场上,商品种类开始增多,虽然依旧简陋,但流通性明显增强。
看着这些点点滴滴的变化,林枫感到一丝欣慰。他知道,这才是真正扎根于泥土的力量,是支撑着钢铁洪流奔涌向前的深厚根基。
然而,就在他刚刚为经济建设的初步成效稍稍松一口气时,一个来自敌占区的秘密情报,再次让他的心情沉重起来。
情报是由刚刚建立不久、主要负责经济信息搜集的“商路”交通站传回的。情报显示,日军驻山西第一军司令部,似乎正在策划一次针对太行山根据地的、前所未有的“经济绞杀战”。其核心不再是单纯的军事扫荡,而是意图通过严密封锁、倾销伪币、破坏春耕、高价收购粮食导致根据地粮荒等综合手段,从根本上瓦解根据地的生存能力。
与此同时,兵工厂的老韩也带来了一个棘手的问题:由于近期生产任务繁重,加上为民用项目分担了部分产能,几种关键的原材料的库存,已经降到了危险线以下。特别是用于制造电台电子管的一种特殊氧化物和用于炼制高级钢材的锰矿,根据地内部根本无法解决,之前主要通过缴获和秘密渠道少量获取,如今来源几乎断绝。
“林工,没有这些,电台的生产线最多再撑十天就要停工,‘雷公’火箭筒的改进型号所需的特种钢也炼不出来了。”老韩的脸上写满了焦虑。
军事威胁与资源瓶颈,如同两把冰冷的钳子,从外部和内部同时向根据地的咽喉扼来。
林枫站在刚刚试产成功的、还带着泥土气息的简易水泥块前,目光投向远方层峦叠嶂的山脉。经济的根基刚刚开始萌发嫩芽,却要面临如此严峻的风霜考验。
日军的“经济绞杀战”将如何展开?根据地这初生的、稚嫩的经济体系,能否扛住这波狂风暴雨?而那卡住军工咽喉的关键原材料,又该去何处寻找?
刚刚点燃的星星之火,能否在经济的严冬中存活并最终形成燎原之势?林枫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