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学技术局,特殊观察区内。
柔和但恒定的冷白色光线洒满房间,无数细密的数据流如同瀑布般在巨大的弧形光屏上无声倾泻,映照出房间中央那道略显孤寂的蓝族身影。
托雷基亚静静地站立着,冰蓝的眼灯凝视着悬浮在他面前的一块独立光屏。
屏幕上,正展示着一张照片——那是他与西瑟斯的合照。
照片里的西瑟斯,面容尚存少年的青涩与稚嫩,却笑得无比灿烂,那是第一次正式与哥哥合影的激动与喜悦,让他不自觉地紧紧搂住了托雷基亚的手臂,依偎着,全然信赖。
看着这张照片,托雷基亚眼中那层惯有的温和理智之下,翻涌着愈发明显的焦躁、茫然,以及深不见底的担忧。
这几种情绪交织,让他周身原本沉静的气息都变得有些不稳。
“希卡利长官。” 托雷基亚再次开口,声音依旧保持着那份轻和,甚至称得上温柔,但语速却比平时快了一些,透露出内心的急切:“西瑟斯……他什么时候能回来?”
他几乎每隔一段时间就会问出这个问题,从他被带回科学技术局、初步稳定下来开始,他的所有注意力,所有不安,都完全聚焦在“西瑟斯”这个名字上。
负责心理评估的维利思医师发现,只有围绕“西瑟斯”展开话题,才能让这位状态异常的天才科学家暂时从茫然的焦躁中平复下来,勉强配合回答一些关于自身状态的问题。
希卡利从面前那庞大的、不断刷新着宇宙能量常数与时间波动图谱的数据瀑布中转过头,平静地看向托雷基亚。
“我还没有收到确切的消息,托雷基亚。” 希卡利的声音平稳,带着特有的冷静:“此次任务情况复杂……别担心,只是耗时可能会比预估稍长一些。”
这已是希卡利能给出的、最接近安抚的回答,他不能透露地球刚刚发生的事件,那对目前记忆混乱、情绪不稳的托雷基亚而言,冲击可能过大。
然而,“任务”、“耗时稍长”这些字眼,却像火星溅入油库,瞬间点燃了托雷基亚更深层的恐惧与不解。
“怎么能让他去执行任务……”
托雷基亚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难以抑制的痛心,眼前仿佛又浮现出他认知中“不久前”的景象,西瑟斯躺在医疗舱里,浑身布满能量冲击留下的密集裂痕,胸口的计时器彻底熄灭,再无光华,让他每一次想起都心如刀绞,随之涌起的是强烈的悔恨和自我厌弃。
“为什么……我怎么可能答应……”
他喃喃自语,像是在质问希卡利,又像是在质问记忆中那个“自己”。
希卡利竟然告诉他,他体弱多病、需要小心翼翼呵护、能量核心曾一度濒临崩溃的弟弟,不仅加入了以战斗和危险着称的宇宙警备队,还离开了家,离开了光之国,甚至跑去了遥远的、名为地球的行星执行任务。
这在他现存的认知里,简直是天方夜谭,是无法接受的冒险!
“西瑟斯很坚强,托雷基亚,这一点你应该比谁都清楚。”
希卡利的声音传来,打断了托雷基亚沉溺的痛楚。他轻轻一挥手,一块悬浮的光屏便轻盈地飞到了托雷基亚面前。
“我们都应该支持他所向往的道路。你当时……确实激烈反对过。”
希卡利斟酌着用词,试图在不刺激对方的情况下,陈述部分事实。
“但是,大队长经过慎重评估,特批了西瑟斯的申请,而西瑟斯自己也用实际的行动和表现,证明了他不仅拥有足够的力量、智慧,更拥有坚定的意志和决心,足以承担起战士的责任。”
新的光屏上,开始自动滚动播放一系列简略的任务记录。
标题、时间、地点、内容概要、完成评价……密密麻麻,一行行快速掠过。
托雷基亚的视线被迫从合照上移开,落到这些冰冷的文字上,起初是抗拒的,但很快,他的目光便被牢牢吸住了。
任务种类之多,跨度之广,数量之惊人,远超他的想象。
从最基础的星域巡逻、文明观测,到凶险万分的失控能量体收容、宇宙怪兽讨伐、甚至标注为“高危”的、与知名黑暗势力或其麾下军团的正面冲突……
托雷基亚的视线跟随着滚动的文字。
他无法想象,记忆中那个身体停滞在少年期、需要他小心翼翼呵护的弟弟,是如何用那样一副脆弱的躯体,去完成这些在他眼中都充满挑战的任务。
但一行行冰冷的记录,一次次成功的汇报,以及任务后附带的、来自不同文明或奥特战士的感谢与评价,都如同铁证,摆在他的眼前。
他甚至看到了大队长在某些重要任务汇报后的亲笔嘉奖批示。
西瑟斯真的做到了。
不仅做到了,还做得非常出色。
托雷基亚猛地转过头,再次看向那张合照。
照片上西瑟斯稚嫩却灿烂的笑容,与光屏上那些冰冷艰险的任务记录,形成了残忍而荒谬的对比。
那现在的西瑟斯,会是什么模样?
这个念头刚升起,就被托雷基亚压了下去。
不……还能是什么模样?
他抬起一只手,遮住了照片中自己的部分,只留下西瑟斯那张无忧无虑的笑脸。
永远,只能是这副模样了。
酸楚与恐惧攫住了他,西瑟斯去执行那么危险的任务……会受伤吗?回来的时候,会不会是……伤痕累累,甚至……
“希卡利长官。”
托雷基亚强行打断自己恐怖的联想,尽管思绪因记忆的混乱和巨大的信息冲击而有些飘忽断裂,但他敏锐的头脑依然捕捉到了最核心的矛盾点:“关于我的状态……有新的进展了吗?或者,至少,可以告诉我,我为什么……”
他顿了顿,直视希卡利,充满了困惑与寻求答案的迫切:“为什么我完全不记得这些?西瑟斯加入警备队,执行任务……还有,我似乎……离开过光之国?”
希卡利没有立刻回答。
面前的数据流中,恰好弹出了一条来自银十字军总部、加密等级极高的新消息提示,他快速浏览着上面的内容,眼灯不免闪烁了一下。
是银十字军队长玛丽发来的关于西瑟斯刚刚进行的紧急初步扫描数据摘要,能量核心严重不稳定,粒子活跃度异常低下,存在间歇性降解迹象,形态重构未完全稳固……
希卡利沉默了片刻,才将目光重新投向等待答案的托雷基亚。
“你离开光之国后……”
希卡利选择了一个相对客观的切入点:“西瑟斯经历了很多,很多战斗,很多失去,也……承担了很多。我猜测——虽然没有确切证据——他时常,或许是利用某些特殊的方式或机会,去……见你。”
他注意到托雷基亚眼中的茫然和更加深切的痛苦,继续道:“我不知道你们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他去见你的时候又说了什么,经历了什么。但,托雷基亚……”
希卡利顿了顿,语气带上了劝诫意味:“如果你还有机会,还是好好地……向他道个歉吧。”
“道歉……” 托雷基亚机械地重复着这个词,大脑因这突如其来的信息而更加混乱。
道歉?为了什么?
“我会的……” 他本能地先应承下来,随即更加迷茫地追问:“可是……我做了什么?我又伤害了他吗?”
希卡利沉默地看着他,又低头扫了一眼通讯界面上,刚刚发来的、关于西瑟斯最新身体状况的初步评估摘要
几秒钟的寂静,在托雷基亚感觉却如同几个世纪般漫长。
“希卡利长官?” 托雷基亚忍不住催促。
“根据记录…” 希卡利陈述事实:“在西瑟斯正式成为宇宙警备队队员后不久,你因自身的理念发生重大改变,与光之国的主流道路产生严重分歧,最终……选择了离开。独自离开。”
他观察着托雷基亚的反应。
“并且。” 希卡利加重了语气:“你没有告诉西瑟斯。你没有与他告别,没有解释,没有留下任何讯息。你抛下了他,在他最需要兄长支持、或许也最无法理解你选择的时候。”
“不可能!!”
托雷基亚猛地从座椅上站了起来,动作之大带倒了旁边的仪器支架,眼眸中充满了骇然与绝对的否认,声音因激动而拔高,甚至有些尖利:
“他是我唯一的弟弟!我绝不可能抛下他!这绝对不可能!!”
希卡利平静地看着他失态的反应,仿佛早有预料,他只是指了指托雷基亚面前那块显示着任务记录的光屏。
“事实就是如此。” 希卡利的声音依旧平稳:“继续往下翻,托雷基亚。看看后面,看看西瑟斯在你离开之后,又经历了什么。”
托雷基亚胸膛剧烈起伏,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点向光屏,他的动作起初很快,带着想要立刻推翻这荒谬指控的急切。
但很快,他的速度慢了下来。
任务记录还在继续,但氛围似乎逐渐变了。
多了许多紧急支援、绝地反击、掩护撤离……直到,他的指尖猛地顿住。
光屏中央,一条记录被特别标注为暗红色。
任务编号:[权限加密]
任务类型:安培拉星人歼灭战
执行者:泰罗·奥特曼、梦比优斯·奥特曼、希卡利·奥特曼、西瑟斯·奥特曼等
任务状态:完成
关键记录:队员西瑟斯·奥特曼为保护泰罗·奥特曼,承受安培拉星人攻击,能量核心泯灭,生命迹象消失,生命固化无法挽救,确认牺牲。
“安……培拉……” 托雷基亚无意识地念出这几个词,脑海瞬间一片空白。
死亡?
保护……
泰罗?
他的手指失去了力气,光屏自动缓缓向下滚动。
后续的记录出现了,但性质截然不同,是诡异的、不真实的跨度。
记录:监测到异常时空波动,黑暗能量残响吻合,坐标锁定——地球。
记录:由艾斯·奥特曼前往地球观测确认,发现与西瑟斯·奥特曼高度相似的黑暗能量个体活动迹象。
记录:个体确认,暂定代号‘观测对象h’,行为模式复杂,具有极强攻击性。
记录:个体‘观测对象h’能量反应于艾斯·奥特曼,泰罗·奥特曼战斗后消失,时空波动再次记录。
记录:确认西瑟斯·奥特曼以特殊形态回归,能量性质变更,记忆完全缺失,无法沟通。
记录:黑暗形态使用报告(多次),能量负荷评估:极高,存在成瘾性与失控风险……
记录:心理状态评估(多次):长期存在幸存者愧疚、自我价值怀疑、自我封闭……等,判定为严重心理创伤。
“泰罗……”
“记忆缺失……”
“黑暗……黑暗形态……”
希卡利静静地听着耳边的低喃,同时快速浏览着玛丽发来的最新数据。
西瑟斯身体的异常变化、能量结构的剧变、核心的不稳定……以及——“粒子降解”初期迹象。
托雷基亚无意识地低喃着这些零碎的词语,他终于彻底僵住,再也没有力气,也没有勇气,继续往下翻动。
他抬起头,眼中此刻空洞而茫然,映不出任何光亮,只是直直地望向希卡利。
“为什么?” 他看着他记忆中最为敬重、最为信任的长官与前辈:“这些……都是因为我吗?”
希卡利看着托雷基亚眼中崩溃的茫然与痛苦,心中暗自叹了口气。
“不能说所有的事都是因为你,托雷基亚。”
希卡利的回答客观而严谨:“宇宙的危机,西瑟斯自己的选择,他人的影响……因素很多。但你当年的不告而别,以及你后来所选择的道路,无疑对他造成了极其深远的、负面的影响。你确实……有无法推卸的责任。”
他看了一眼时间,意识到自己必须立刻前往银十字军,西瑟斯的数据异常需要他现场分析。
“现在的情况非常复杂。”
希卡利一边说,一边开始整理随身的数据板,走向观察室的出口:“泰罗他们刚刚将西瑟斯带回银十字军。托雷基亚,你就待在这里,暂时不要过去。”
托雷基亚还沉浸在巨大的冲击中,眼神涣散,似乎没完全听清希卡利的话。
“西瑟斯目前的身体状态并不稳定。” 希卡利在门边停下,转身,语气加重:“你的出现,很可能会对他造成不可预料的刺激。无论对你,还是对他,现在见面都不是明智的选择。明白吗?”
“我想见他!” 托雷基亚却像是被这句话突然惊醒,他从原地冲了过来,一把抓住希卡利正要启动门禁的手臂。
托雷基亚盯着他,里面充满了急切、痛苦和渴望:“现在就想!他肯定也在想我!他一定需要我!希卡利长官,让我见他!”
“托雷基亚!” 希卡利挣脱了他的手,声音严肃起来:“现在不是感情用事的时候,就算你不听从我的安排,也请你为西瑟斯考虑一下,他现在的身体,承受不起任何额外的情绪波动。”
他试图用理性说服,但看到托雷基亚眼中的执拗,知道单纯禁止可能无效,便换了一种方式,将刚刚收到的最关键的一项数据,直接投影到托雷基亚眼前。
那是一组动态的粒子活动模拟图,旁边标注着复杂的参数和醒目的红色警告标志。
“看看这个,托雷基亚。” 希卡利指向重点:“这是西瑟斯的最新监测模拟。‘粒子降解现象’,而且是活跃期的。你知道在光之国的生命体上,出现这种迹象通常意味着什么。”
托雷基亚的目光僵直地落在那些模拟图上。作为顶尖的科学家,他当然知道。
那意味着能量结构从最基础的粒子层面开始不稳定、瓦解、逸散。意味着生命本质正在缓慢而持续地“蒸发”。
意味着消亡的过程可能已经悄然开始,且极难逆转。
通常,这是只有最严重的不可逆损伤、或者生命走到终极尽头时,才会观测到的现象。
他脸上的急切、痛苦、渴望,瞬间冻结,然后被一片死寂的苍白和恐惧所取代,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是怔怔地看着那行数据,仿佛被抽走了所有力气,连抓住希卡利的手都无力地垂落下来。
希卡利看着瞬间被击垮的托雷基亚,心中叹了口气,但语气依旧坚决:“在这里等着,托雷基亚。我会去了解情况。在得到允许之前,不要离开这个房间。这是为了你,也是为西瑟斯好。”
说完,他不再耽搁,转身迅速离开了特殊观察室,密封门在他身后无声滑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