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事会议结束后,战争的齿轮开始高速转动。
尤世功和杜文焕没有耽搁,
当日便带着各自的部署方案和调令,快马加鞭返回榆林和宁夏镇。
杜文焕的队伍后面,还跟着一支满载粮草的辎重车队,这是钟擎承诺的首批补给。
看着这些实实在在的粮秣,这位被粮饷问题折磨得焦头烂额的老将,
脸上竟露出了近乎孩童般单纯喜悦的笑容,仿佛一下子年轻了十几岁。
辉腾军这台庞大的战争机器再次发出低沉的轰鸣,各个部门动了起来。
兵工厂日夜赶工,检查、保养各种器械;
后勤部门清点、调配军需物资;
参谋部细化行军路线和作战预案。
时近冬月,塞外寒风凛冽,大雪随时可能降临,
大军出征前后的防寒准备、营地预设、道路保障等千头万绪的工作,也必须在极短时间内完成。
城内外的民生安排也在同步进行。
辉腾城外新建的居住区,开始陆续迁入首批通过审核的居民。
一些新近归附的牧民家庭,兴高采烈地扛着简陋家当,
冲进了那些尚未安装门窗的砖石单元楼。
他们习惯了穹庐的游牧生活,对四四方方的“格子间”充满好奇,也有些不适应。
然而,还没等他们在水泥地上铺开铺盖,
治安官巴雅鲁就带着一队如狼似虎的治安军士兵冲了进来。
巴雅鲁黑着脸,像拎小鸡一样,
把这些试图在毛坯房里“安家”的牧民一个个揪出来,
毫不客气地每人赏了一脚,踹到楼前的空地上。
“蠢货!想冻死吗?”
巴雅鲁操着生硬的汉话夹杂着蒙语怒吼,
“这房子没门没窗,没盘火炕,现在住进去,一夜就能成冰棍!
都给老子排队!
按户领军用帐篷和铸铁火炉!
等开春化了冻,自然会有人来给你们装门窗、盘火炕!”
牧民们被吼得一愣一愣,
但看着巴雅鲁身后士兵手里明晃晃的兵器,
和地上的厚实帐篷、黝黑结实的铁炉子,这才明白过来,纷纷老实排队,
心里嘀咕着这“鬼地方”规矩真多,却也隐隐感到一种陌生的安心。
......
这天早晨,天色未大亮,寒意刺骨。
周遇吉的帐篷里却已亮起灯火。
在一名小亲兵的帮助下,他正仔细地穿戴盔甲。
冰冷的铁叶一片片覆上身体,发出轻微的铿锵声。
他的动作还有些许大病初愈后的虚浮,但眼神里充满战意,一副即将出征的悍将模样。
曹变蛟抱着胳膊靠在帐篷支柱旁,小脸绷得紧紧的,嘴角下撇,
一双大眼睛死死瞪着周遇吉,那眼神又妒又恨,
简直要在周遇吉那身亮晃晃的盔甲上戳出两个透明窟窿。
他也想上阵杀敌,可周遇吉和孙承宗都说他年纪小、火候未到,
让他留在城里继续“打基础”,这让他憋屈得要命。
就在这时,帐篷外传来孩童清脆的朗诵声,由远及近:
“敕勒川,阴山下。
天似穹庐,笼盖四野。
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
帘子一掀,巴尔斯和诺敏两个小家伙念着歌谣跑了进来。
他们本是来找周遇吉玩的,却一眼看到如同铁塔般的周遇吉,
全副武装的站在地上,两个孩子顿时愣住了。
诺敏反应快,小脸一变,冲过去一把抱住周遇吉穿着铁网战靴的腿,
仰起头急声问道:
“大哥哥!你穿这么厚的衣服要去哪里呀?
是不是要跟阿爸去打仗了?”
巴尔斯也反应过来,小身板一横,直接守在了帐篷门口,
张开小手,一副“你不说清楚不许走”的架势。
周遇吉见是他们,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弯腰想摸摸诺敏的头,
却被头盔挡住,只好点点头,用尽量轻松的声音说道:
“是啊!大哥我的伤全好了,当然要上阵去杀鞑子喽!
你们乖乖在家等着,等我们打了胜仗,带好吃的回来给你们!”
他不说还好,这一说,诺敏的嘴一瘪,
金豆子立刻掉了下来,抱着他的腿更紧了:
“不要!打仗会死人的!
桑格尔叔叔上次出去就没回来……
我不要大哥哥去!哇——!”
巴尔斯虽然没哭出声,但眼圈也红了,张开的小手微微发抖,
却固执地拦在门口,带着哭腔喊道:
“不让去!就不让去!”
周遇吉顿时头大如斗。
他不怕刀光剑影,却最怕小孩子哭。
他想解释,想安慰,可越说两个孩子哭得越凶,诺敏几乎挂在了他腿上。
他急得满头大汗,想去掰开诺敏的手又怕伤到她,
一身武艺在俩娃娃面前毫无用武之地。
一旁的曹变蛟看着这一幕,大眼睛珠子滴溜溜一转,心里暗道:
嘿!有门儿!
他小嘴一咧,突然毫无征兆地也跟着放声嚎啕起来,
声音比诺敏还响亮,边哭边“诉苦”:
“哇啊啊——!周大哥你偏心!你能去打仗!
为啥不让我去!我也要杀敌!我也要立功!
哇——!你们都欺负我!呜呜呜……”
他这一哭,简直是火上浇油。
旁边的小亲兵看得目瞪口呆,心里叫苦不迭:
“哎呦我的小祖宗!你这又唱的是哪一出啊!
你这哭起来没完没了的劲儿,除了你大娘谁哄得住啊!”
他瞅瞅焦头烂额的周遇吉,又看看哭作一团的两个小娃和一个半大少年,
知道这烂摊子自己收拾不了,趁众人不注意,
悄悄缩着身子,溜出帐篷,一溜烟跑去搬救兵了。
帐篷里,周遇吉被三个孩子的哭声包围,进退两难,一脸的生无可恋。
出征的豪情,此刻已被这甜蜜的负担冲得七零八落。
三个孩子的哭声在清晨的营地传得挺远。
正巧在外面溜达的李威,被这动静吸引了过来。
他蹑手蹑脚凑到周遇吉帐篷边,掀开帘子缝往里一瞧,
好家伙,周遇吉一身披挂僵在原地,腿上挂着殿下家那小闺女,
门口堵着那小儿子,旁边还蹲着一个嚎得比谁都响的曹变蛟!
李威脖子一缩,心里瞬间门清:
这浑水,蹚不得!
就凭自己这几下子,进去非但劝不住,搞不好还得被溅一身鼻涕眼泪。
他脚底抹油,转身就往军部大楼跑,这事儿,非得请出那位“家长”不可。
他一阵风似的冲进尤世功的办公室,也顾不上礼节,扯着嗓子就喊:
“尤总长!可了不得了!
您快去看看!您家那愣小子,把大当家那三个小的给惹毛了,正打着呢!哭得震天响!”
尤世功正端着茶杯喝水,闻言“噗”地一声,一口热茶全喷在了面前的地图上。
他也顾不上了,把杯子往桌上一摞,军服前襟的水渍都来不及擦,腾地站起来:
“啥?!这个混账东西!”
话音未落,人已经跟着李威冲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