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末秋初的夜晚,月亮在薄云后面时隐时现,给乡间小路洒上一层惨白的光。
我骑着那辆破旧的二八大杠自行车,拼命蹬着踏板,只想快点回到十里外的家中。白天去邻村帮亲戚办喜事,多喝了几杯,竟睡过了头,醒来已是晚上九点多。
这条土路我走了不下百遍,两旁是一人多高的玉米地,黑压压的一片,风吹过时,叶片摩擦发出沙沙的响声,像是无数只鬼手在暗中拍掌。路上除了我,再没有半个人影。
按理说,骑得快些,半小时也该到家了。可我已经蹬了将近一小时,却还没看到村头那棵老槐树的影子。
我心里开始发毛,停下车子,掏出火柴点了一支烟。火光一闪的瞬间,我似乎看到路边玉米地里站着一个人影,可再定睛看时,又什么都没有。我骂了自己一句胆小鬼,深吸一口烟,继续赶路。
车轮碾过土路,发出单调的沙沙声。月亮又被云遮住了,四周一片漆黑,我只能凭着记忆和对路面的模糊感知往前骑。
不知过了多久,我突然觉得不对劲——这条路太平坦了,我们那的土路应该坑坑洼洼才对。
我刹住车,双脚撑地,心脏突然狂跳起来。
路变了。
原本三四米宽的土路,不知何时变成了一条仅容一辆车通过的水泥小路。路两旁也不再是玉米地,而是一片朦朦胧胧的竹林,竹叶在夜风中发出呜呜的响声,像是有人在哭泣。
我回头望去,来时的路也变成了同样的水泥小道,弯弯曲曲消失在黑暗中。
一股凉意从脊梁骨直冲头顶——我肯定走错路了。可是怎么可能?这条路上根本没有岔路口啊!
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推着车子继续往前走,心想总会遇到个路标或者人家,问问路就好。
可走了十几分钟,除了这条似乎永无止境的小路和两旁望不到头的竹林,什么都没有。
更诡异的是,周围越来越安静,连风声和虫鸣都消失了,只剩下我自己的心跳声和车轮滚动的声响。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若有若无的腥味,像是鱼市上那种死鱼的腥臭。
突然,前方路边出现了一个红色的东西。我加快脚步走近,看清那是什么后,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那是一只被开膛破肚的死狗,内脏被扯出来散了一地,血淋淋的肠子拖了老远。狗头被砸得稀烂,一只眼珠吊在外面,另一只眼睛圆睁着,仿佛在死前看到了极其恐怖的东西。
我一阵恶心,差点吐出来。谁这么残忍?为什么要这样对待一只狗?我不敢多看,推车想赶快离开,可就在这时,死狗的尸体突然抽搐了一下。
我吓得往后一跳,定睛看去,那狗确实在动!不是尸体抽搐,而是有什么东西在它肚子里蠕动。
突然,一只血淋淋的小手从狗肚子里伸了出来,接着是第二只,然后一个婴儿拳头大小、满是血污的小脑袋钻了出来——那是一只巨大的老鼠,正用红得发亮的眼睛盯着我。
我头皮发麻,推起车子就跑,蹬上车座拼命往前骑。风声在耳边呼啸,那股腥臭味越来越浓,几乎令人窒息。
不知骑了多久,我累得气喘吁吁,速度慢了下来。这时,我看到前方路边有灯光闪烁,心中一喜,终于看到人家了!
我朝着灯光方向骑去,近了些才看清,那是一座孤零零的土坯房,窗户里透出昏暗的油灯光。房前空地上,似乎有个人影在忙碌着什么。
“老乡!老乡!”巨大的恐惧让我失去了判断力,我不顾一切的高声喊,骑车靠近。
那是个穿着旧式蓝布衫的老头,背对着我,正弯腰在一个大木盆前洗着什么。听到我的喊声,他缓缓直起身,转过头来。
月光下,我看清了他的脸——一张毫无血色的脸,眼睛深陷,嘴角却挂着一种诡异的微笑。更让我心惊的是,他手里拿着一块血淋淋的肉,正滴滴答答往下淌着血水。
“小伙子,这么晚了,怎么走到这儿来了?”他声音沙哑地问。
我停下车子,不敢靠近:“老……老先生,我迷路了,这是哪儿啊?怎么回李家村?”
老头慢悠悠地把手里的肉扔回盆里,我瞥了一眼,差点叫出声——那盆里满满的都是血肉模糊的内脏,有根肠子耷拉在盆边,还在微微颤动。
“李家村啊,往前走,拐个弯就到了。”老头抬起手指了个方向,我这才看见他的手臂上满是烂疮,正流着脓水。
我强忍恐惧和恶心,道了声谢就要走。老头却突然说:“等等,小伙子,你看我这儿忙不过来,能不能帮个忙?我闺女病了,需要吃点药,你帮我按住她,我喂她吃药。”
我这才注意到,他脚边的阴影里似乎躺着一个人形的东西,被草席盖着,只露出一双惨白的脚。
“不……不了,我赶时间!”我声音发颤,蹬车就要走。
老头的脸突然沉了下来:“年轻人,一点助人为乐的心都没有吗?”他的眼睛在黑暗中发出幽幽的光。
我头也不回地拼命蹬车,直到确认那老头没有追来,才稍微放慢速度,心脏跳得像是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这条路越来越诡异了,我必须尽快离开这里!
又骑了十来分钟,前方出现了一个十字路口。路口中央,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蠕动。我眯起眼睛仔细看,顿时浑身冰凉。
那是一个没有皮肤的人形生物,全身血肉模糊,正趴在地上啃食着什么。听到我的车轮声,它缓缓抬起头——那张脸上没有鼻子和嘴唇,只有裸露的牙齿和两个黑洞洞的鼻孔。它手里抓着一截血淋淋的肠子,正往嘴里塞。
“呃啊啊啊……”我终于忍不住尖叫起来,调转车头就往另一条路狂奔。
恐惧像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了我的心脏。这不是迷路那么简单,我一定是遇到了“鬼打墙”——老人们常说,走夜路有时会闯入阴阳交界处,看到不该看的东西。
我拼命蹬车,汗水浸透了衣服。路两旁开始出现一些模糊的人影,他们静静地站在黑暗中,看不清面容,但能感觉到他们的目光像针一样扎在我身上。
突然,车前闪过一个白影,我下意识刹车,车子猛地一歪,连人带车摔倒在地。手肘和膝盖传来一阵剧痛,但我顾不上这些,慌忙爬起来。
眼前站着一个穿着白色寿衣的女人,她的脸像纸一样白,眼睛是两个黑窟窿,嘴角却咧到一个不可思议的弧度,像是在笑。
最恐怖的是,她的肚子被剖开了,内脏空空如也,只有几条蜈蚣在里面爬进爬出。
她向我伸出苍白的手,手指上还挂着血丝。
我惨叫一声,也顾不上车子了,连滚带爬地往后跑。回头一看,那白衣女人没有追来,只是站在原地,嘴角咧得更大,发出无声的笑。
我发疯似的往前跑,直到力竭才停下来,靠在一棵树上大口喘气。这时我才发现,自己已经偏离了道路,闯进了一片乱坟岗。
歪歪斜斜的墓碑在月光下像一个个蹲伏的鬼影。有的坟墓已经塌陷,露出黑乎乎的洞口。空气中弥漫着腐臭味和血腥味,令人作呕。
我想尽快离开这个鬼地方,却发现自己迷失了方向,根本不知道来时的路在哪里。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辨认了一下方向,朝着我认为应该是李家村所在的位置走去。
没走几步,我突然踢到了什么东西,低头一看,竟是一个骷髅头,两个黑洞洞的眼窝正对着我。我吓得往后一跳,脚下一滑,摔进了一个塌陷的坟坑里。
坟坑不深,刚好到我胸口。我挣扎着想爬出去,却摸到身边有一具半腐烂的尸体。
尸体的脸已经烂得看不清五官,但一双眼睛却异常完整,正直勾勾地盯着我。更恐怖的是,尸体的胸腔被人为剖开,心脏不翼而飞,肋骨上还留着深深的刀痕。
我尖叫着爬出坟坑,浑身发抖,几乎要崩溃。
这一夜的恐怖经历已经超出了我的承受极限。我不明白为什么我会看到这些可怕的东西,是幻觉?还是我真的闯入了鬼域?
就在我几乎绝望的时候,远处传来了鸡叫声。
天快亮了。
说来也怪,鸡叫之后,周围的恐怖景象开始渐渐消散。乱坟岗不见了,我发现自己实际上是在村外的一片小树林里,离村子只有不到一里路。
东方泛起鱼肚白。我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踉踉跄跄地朝着村口走去。
早起的村民看到我,都吓了一跳。他们说我一夜未归,家里人正要组织人去找。我娘看到我,抱着我哭了起来,说我浑身冰凉,脸色惨白得像纸。
我把昨晚的经历断断续续地讲给他们听,老人们听后面面相觑,低声说:“这是遇上‘鬼打墙’了,孩子,你命大啊。”
后来我才知道,我昨晚走的那条路,几十年前确实是一条水泥小路,两旁是竹林,后来竹林被砍,改种了玉米,路也拓宽成了土路。
那个土坯房的位置,曾经住过一个疯老头,他女儿病死后,他精神失常,杀了邻居家的狗开膛破肚,后来自己也上吊死了。
至于那个十字路口,百年前是个刑场,处决过不少犯人。
而我看到的那个穿寿衣的女人,据说是几十年前的一个孕妇,在路上被土匪掳走,残忍奸杀,肚子里的孩子都被掏了出来。她就葬在那片乱坟岗里。
我不知道那晚的经历是幻觉,还是真的闯入了阴阳交界处。但从此以后,我再也不敢独自走夜路了。
每当夜幕降临,我总会想起那个恐怖的夜晚,想起那些血淋淋的场景和扭曲的面孔。它们提醒着我,在这平凡的世界之外,或许真的存在着我们无法理解的领域。
而最令人恐惧的,不是那些血腥恐怖的景象本身,而是在那个迷途中,逐渐失去方向、分不清现实与虚幻的绝望感。
人类的恐惧,往往源于对未知的无力感。当我站在生与死的边界线上,窥见另一个世界的狰狞面目时,才真正理解了什么是灵魂深处的战栗。
那条鬼途,或许一直就在我们身边,只是在光天化日之下,它隐藏了起来,等待着下一个迷途的夜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