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波万顷的南海之上,大明水师第一舰队正劈波斩浪,全速南下。旗舰“靖海号”的指挥台上,老将陈璘眉头紧锁,手持吴铭八百里加急送来的新型单尾舵草图与说明,心中惊疑不定。
“太傅此议……未免太过大胆。”身旁副将忍不住低语,“临阵改舵,古所未闻!万一……”
陈璘抬手止住他的话,目光扫过海图上标注的旧港位置,又望向舷侧那略显笨重的传统双舵。他想起演武时佛郎机快船的灵活,想起吴铭信中那句“麟儿稚语,或可点睛”,终于下定决心。
“传令!‘海鹄’各舰依此图,立即着手改造尾舵传动机构!‘靖海’、‘平波’两舰待抵达预定海域后,由工匠伺机改装!”他声如洪钟,“此战关系国运,纵有万险,也当一试!”
七日后,旧港外海。
满者伯夷舰队如乌云压境,数十艘各式战船将旧港围得水泄不通。其主力战舰虽不及大明新舰高大,却数量众多,船首包铁,擅长接舷跳帮。
当大明龙旗出现在海平线上时,满者伯夷统帅轻蔑一笑:“明人果然来了,区区十余艘船,也敢驰援?”
然而,随着明军舰队逼近,他渐渐笑不出来了。那两艘巨舰巍峨如山,侧舷炮窗森然,而周围那些快船……其转向之迅捷,竟远超他的预料!经过紧急改装的“海鹄船”,凭借更灵活的单舵系统,在波峰浪谷间穿梭自如,如同环绕巨鲸的飞鱼。
“抢占上风!火炮准备!”陈璘果断下令。
大战爆发!
满者伯夷战船试图凭借数量优势合围,但改造后的“海鹄船”充分发挥其机动性,不断骚扰其侧翼,用轻型火炮和火箭打乱敌阵。而“靖海”、“平波”两舰则如定海神针,侧舷火炮依次怒吼,黑色的铁弹呼啸着砸向敌船!
轰!轰!
一艘满者伯夷主力舰的船楼被直接命中,木屑横飞,惨叫声不绝于耳。另一艘试图靠近接舷的战船,被“海鹄船”精准的火力阻断,无法靠近。
满者伯夷统帅又惊又怒,急令舰队收缩,企图利用数量优势贴身肉搏。就在此时,陈璘看准风向变化,果断下令:“转舵!抢占t字头!”
若是往常,庞大的“靖海号”完成如此剧烈的转向至少需要半柱香时间。但这一次,在改良的单舵系统和省力绞盘驱动下,巨舰竟以一种令人瞠目的速度,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将最为致命的侧舷炮口,对准了敌军阵型的核心!
“全舷——齐射!”
震天的炮声连绵不绝,硝烟弥漫海面!这一次齐射,如同铁锤砸在了鸡蛋上,瞬间将数艘挤在一起的敌船轰得支离破碎!海面上漂浮着碎木和挣扎的人影。
满者伯夷舰队士气瞬间崩溃!他们从未见过如此猛烈而精准的火力,更未见过如此庞大的战舰还能如此灵活!残存的船只再无战意,纷纷掉头逃窜。
“追!但勿深入!”陈璘克制住胜利的冲动,下令舰队肃清残敌,巩固战线。
旧港之围,一日而解!
当大明舰队驶入旧港时,岸上土人欢呼震天,望向巨舰的目光充满了敬畏与感激。此战,大明水师以寡击众,击沉、重创敌舰十九艘,自身仅轻伤数舰,阵亡不足百人,堪称一场辉煌的胜利!
捷报传回,举国欢腾!朱元璋闻讯,连日阴郁的脸上终于露出笑容,连声称赞吴铭“识人善任,革新有功”,对水师建设再无任何疑虑。朝中那些反对之声,在此赫赫战功面前,彻底烟消云散。
而此刻的太保府书房,吴铭正握着陈璘送来的战报与一封私信,双手微微颤抖。
信中,陈璘详细描述了新式尾舵在实战中发挥的关键作用,盛赞此改进“于海战之功,不亚于添舰十艘”!并特意询问,此“点睛之笔”出自何位大匠之手,望能请至水师效力。
吴铭放下信笺,目光落在窗外。院子里,吴麟正蹲在地上,用树枝在沙土里画着谁也看不懂的、复杂的齿轮联动图,口中还念念有词。
他走过去,轻轻将儿子抱起来。
“麟儿,”他声音有些沙哑,“你画的那个‘滑滑的’轮子,帮爹爹的水师,打了一个大胜仗。”
吴麟眨着清澈的大眼睛,似乎不太明白“胜仗”的含义,但他能感受到爹爹语气中的激动与赞许,小脸上露出了腼腆而开心的笑容。
徐妙锦站在廊下,看着父子二人,眼中泪光闪烁。她终于明白,丈夫为何如此执着于保护小儿子的这份“痴气”。
一场跨越千里的海战,一次源自童真的革新,让大明水师真正拥有了纵横四海的底气。 吴铭知道,经此一役,水师才算真正“成年”。而他也更加确信,怀中这个不善言辞,却心通机械的幼子,其未来,必将与这浩瀚海洋与国之重器,紧密相连。
旧港大捷的凯歌,如同强劲的信风,迅速传遍大明海疆,更携着赫赫军威,远播南洋诸邦。陈璘率领的第一舰队并未急于返航,而是应旧港宣慰使之请,暂驻休整,并派出“海鹄船”分队,护送使者前往苏门答腊、暹罗等地,宣示大明军威,重申宗藩关系。一时间,南海诸国震动,遣使朝贡者络绎于途,海路为之一清。
金陵城内,欢庆的气氛尚未散去,吴铭却已冷静下来,开始筹划战后事宜。他深知,一场胜利固然可喜,但若不能将胜利转化为持久的优势,便是徒劳。
朝堂之上,借着大胜之威,吴铭再次上奏,提出三项关乎长远的建议:
其一,设“南洋都护府”于旧港。 派驻文武官员,统辖协调南洋藩属事务,护佑商路,并作为大明水师在南洋的前进基地。此议虽有争议,但在水师新胜的威望下,得以通过。
其二,扩建水师,增设第二、第三舰队。 基于旧港之战的经验,他提出进一步优化战舰设计(尤其是全面推广单尾舵及省力传动机构),并加大火炮产能,目标在三年内,使大明水师拥有至少六艘大洋舰及相应辅助舰只,真正具备远洋持续作战能力。
其三,也是最具争议的一项——奏请设立“大明格物院”。
“陛下,”吴铭在朝会上陈词,“旧港之胜,非独将士用命,亦赖战舰之利,火炮之威!而战舰火炮之改良,源于匠作之精研!佛郎机人之所以船坚炮利,盖因其国重格物之术。臣观次子吴麟,愚钝于经史,却痴迷于机巧,偶发稚语,竟能启臣改良战船之思!可见,格物之学分野,非是奇技淫巧,实乃强国富民之基!臣请仿翰林院例,设格物院,招揽天下通晓算学、匠作、天文、地理之才,专司研究、改进各类器械、工法,并授徒传艺,使我大明技艺,代有传承,永不落于人后!”
此言一出,满殿哗然!
“吴太傅此言差矣!工匠之术,岂能与圣贤之学并列?设立专院,成何体统!”
“若使匠人位列朝堂,与士大夫同列,岂不乱了纲常?”
“孩童戏语,岂能作为国策依据?太傅溺爱幼子,亦需有度!”
反对之声,较之以往筹建水师时更为激烈,直指“重术轻道”、“败坏学风”的根本问题。这触及了儒家士大夫最核心的价值观念。
吴铭早有准备,他不与对方空谈义理,而是再次摆出了实实在在的数据与成果:
“若无匠人改进帆舵,我水师战舰如何灵活制敌?若无匠人铸造精良火炮,如何轰破敌船?若无匠人营造殿宇宫阙,诸位同僚今日立于何处?格物之学,上关军国利器,下系民生百工,岂是‘小道’可言?佛郎机人仗船炮之利,远涉重洋,窥我海疆,若我大明固步自封,视格物为末流,异日强敌叩关,我等可能仅凭圣贤语录御敌于国门之外?!”
他将技术提升到了国家安全与存亡的高度,更将佛郎机人的威胁作为最现实的警示。
龙椅之上,朱元璋沉吟不语。他出身布衣,深知实务的重要,旧港之胜更是让他亲眼看到了技术带来的巨大优势。他虽不喜那些“奇技”动摇根本,但更不愿看到大明在未来可能的冲突中因技不如人而吃亏。尤其吴铭提到,此举可系统培养人才,使技艺“代有传承”,这深深打动了他。他不想让大明的优势,只依赖于吴铭一人或偶然的灵光一现。
“准奏!”朱元璋最终拍板,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即设大明格物院,隶属工部,由吴铭暂领院事!遴选精通实务之才入院,专司器械改良、工法研究!然,需立规矩,院内之人,不得干预朝政,不得荒废农桑根本!”
皇帝一锤定音,格物院得以设立,虽权限被严格限制,且遭到士林主流或明或暗的抵制,但终究为那些“不务正业”的匠人与学者,开辟了一方小小的、却具有历史意义的天地。
消息传回太保府,吴铭特意告诉了吴麟。
“麟儿,爹爹给你和像你一样喜欢琢磨这些东西的人,建了一个大院子。”
吴麟仰着小脸,似懂非懂,但他能感觉到这是一件很好的事情。他想了想,跑回自己房间,抱出来一个用木片、竹签和丝线做成的、极其简陋却能模拟不同齿轮比导致速度变化的演示模型,递给吴铭,模糊地说:“给……院子……”
吴铭接过这充满童真却蕴含原理的礼物,心中百感交集。他知道,这条路注定充满荆棘,格物院初立,必将步履维艰。但他更知道,这颗种子必须种下。为了应对未来更严峻的挑战,为了不让大明的船帆在未来某一天落后于时代,他必须为吴麟这样的孩子,也为这个国家,留下这条可能通往未来的小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