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开了。
门那边的沈梦辰问:“来了吗?”
三个字,平平常常,像在问一个迟到的访客。可落在这刚被血与火洗过一遍的皇宫广场上,却让所有人后脊梁骨窜起一股寒气。
陈一凡看着门后那张清矍平静的脸,看着那片旋转的星璇和破碎的宫殿。玄元界。更高处。沈梦辰果然在那里,而且看样子,混得不算差,至少有个地方站着,还能开门。
他没立刻回答,而是先回头,看了一眼身边。
云霓就在他左手边,素青的裙角在门内溢出的高维灵气流中微微拂动,眉心的魂火结晶映着那片混沌的光,眼神清冽依旧,只在他看过来时,眼底那抹乳白星痕微微亮了一下。她在,这就够了。
右手边是云裳,这丫头脸色还是白,但眼睛很亮,紧紧挽着姐姐的胳膊,望着那扇门,有好奇,有紧张,但没有畏惧。铁山、石金刚、墨渊、净尘、影五将、林风……一张张熟悉的脸孔都在,经历过生死,见识过绝巅,此刻望着那扇通向未知的门,眼神里有跃跃欲试,也有沉淀下来的坚毅。
大叔掏了掏耳朵,把最后一点酒渣倒进嘴里,咂咂嘴:“门开了,路在了,去不去,自个儿瞅。”
毓萍空茫的目光扫过门扉,又落回陈一凡身上,停了片刻,然后,她极其轻微地,点了一下头。动作小到几乎看不见,但陈一凡看懂了。那是“可以走了”的意思。
最后,他看向下方。
夏侯玄辰已经站起身,正指挥着残存的、还算听话的人手,收拾一片狼藉的广场,安置伤员,收敛尸体(主要是柳清玄和之前阵法爆炸死的那些)。他做得很稳,脸上那点惯常的温润底下,是终于抓住权柄核心的沉着与一丝不易察觉的亢奋。感觉到陈一凡的目光,他抬起头,遥遥拱手,眼神复杂,但最终化为一个明确的、带着感激和送别意味的颔首。
这里的事,确实了了。
陈一凡转回头,面向那扇门,面向门后的沈梦辰。
“来了。”
他也只回了两个字。
然后,他牵起云霓的手,迈步,朝着那扇通往玄元界的门,踏了过去。动作自然得像是回家。
云霓任由他牵着,赤足凌空,紧随其后。云裳愣了一下,赶紧跟上。铁山等人互相对视一眼,咧嘴一笑,再无犹豫,大步跟上。林风深吸一口气,握紧拳头,也冲了进去。
大叔伸了个懒腰,晃晃悠悠地踱了进去,嘴里还哼着荒腔走板的调子。毓萍是最后一个,她步入门前,回头,最后看了一眼这个她曾被视为“错误”而被封印、又因陈一凡而短暂停留的“下界”,空茫的眼底似乎有什么东西极快地掠过,随即隐没。她转身,白衣身影消失在门内的混沌光晕中。
随着他们全部进入,那扇由毓萍点开的、银灰色涟漪环绕的门户,开始缓缓收缩、闭合。
广场上,所有人都屏息看着。看着那些身影消失在门后,看着那扇连接着两个世界、代表着无限可能也意味着未知凶险的门,最终化作一个光点,彻底消失在空中。只留下门开启时溢出的、尚未完全消散的高阶灵气,让在场的低阶修士们精神一振,又怅然若失。
走了。
真的走了。
去了那个传说中的、更高、更远、也更危险的世界。
夏侯玄辰望着空荡荡的天空,许久,才长长地、无声地吐出一口气。肩膀松弛下来,那一直绷着的“亲王仪态”也卸去几分。他环顾四周的残垣断壁,看着那些或茫然、或庆幸、或心思各异的臣属,眼神渐渐变得锐利而务实。
“传令,”他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有力,“即日起,闭朝三日,整肃宫禁,清点损失。巡天司暂由……墨副统领代掌,配合玄镜、血狼二位,清查‘彼岸’余孽及叛逆党羽,务必肃清。供奉殿……暂行解散,原有供奉需重新核验登记,听候调用。镇龙卫……”
他一条条命令颁布下去,快速而有序,开始接手这个满目疮痍但底蕴犹存的庞大帝国。
属于他的时代,才刚刚开始。而那个以一己之力掀翻旧时代、为他打开局面的人,已经去了更高的地方。
这样,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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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后的世界,并非想象中仙气缥缈、祥云缭绕。
扑面而来的,首先是厚重到让人呼吸都有些困难的灵气压力,质量远非下界可比。其次是混乱——破碎的宫殿悬浮在虚无中,巨大的星璇缓慢旋转,颜色诡异的光带如同活物般流淌、纠缠,更远处是深邃无垠、点缀着陌生星辰的黑暗虚空。法则的波动清晰可感,却更加狂暴、原始,充满未经驯服的野性。
这里像是一个巨大战场的废墟,又像是某个古老世界崩解后残留的、尚未完全冷却的残骸。
沈梦辰就站在前方不远处,那座残破塔楼的边缘。风吹动他洗得发白的旧道袍,他脸上依旧带着那种平淡的、仿佛一切尽在掌握的笑容。
“欢迎来到‘玄元界’,或者说,欢迎来到‘归墟战场’的垃圾堆之一。”他做了个简单的手势,算是欢迎,“这里的规矩很简单——活着,变强,或者成为别人变强的养料。”
他的目光掠过陈一凡身后的众人,在大叔和毓萍身上多停留了一瞬,尤其是在毓萍身上,眼底深处闪过一丝极其隐晦的探究,但很快恢复平静。
“看来你们在下界闹出的动静不小。”沈梦辰看向陈一凡,语气听不出褒贬,“能把夏侯明那样的‘伪龙’拉下马,还找到了‘归寂本源’同行……陈一凡,你果然没让我失望。”
陈一凡松开云霓的手,上前一步,与沈梦辰隔空相对。“失望?你似乎很早就料定我能走到这里?”
“不是料定,是投资。”沈梦辰坦然道,“古镜选择了你,心元之力在你身上苏醒,这就是最大的变数。我在你身上看到的,不只是复仇的火焰,还有对‘道’本能的渴求。这样的人,要么早早死在路边,要么……就能搅动风云,打破一些固有的、令人窒息的格局。”他顿了顿,看向这片破碎的天地,“比如这里,就需要新的变数。”
“你想利用我,对付这里的某些‘格局’?”陈一凡语气平静。
“互惠互利。”沈梦辰微笑,“你需要更高的平台磨砺你的‘心渊’,需要资源救治你的同伴(他看了一眼云裳),需要解开古镜和轮回的谜团。而这些,在这个规则更直接、资源更集中、秘密也更接近本源的地方,更容易找到。作为交换,在某些时候,站在我这边,或者至少,不成为我的敌人。”
很直白的交易。符合沈梦辰一贯的风格。
陈一凡没有立刻答应,而是问:“‘彼岸’呢?那个‘主上’,还有神胎,也在这里?”
沈梦辰笑容淡了些,指向远处一片被浓郁死寂之气笼罩的、如同腐烂星云般的区域:“那里,‘永寂荒原’,‘彼岸’在这个碎片世界的老巢之一。神胎成长得很快,已经成了那里的小主人。至于‘主上’……很神秘……怎么,想去找他们算旧账?”
“账总要算的。”陈一凡道,“但不急。”
他确实不急。云霓新生,云裳需要恢复,伙伴们需要适应这个新世界,他自己也需要巩固心渊,探索前路。复仇很重要,但不是全部。
沈梦辰点了点头,似乎对他的回答很满意。“明智。那么,接下来有何打算?我在这‘遗弃之城’还算有处落脚地,虽然破了点,但比露宿虚空强。有兴趣暂住吗?”
“可以。”陈一凡没拒绝。初来乍到,有个熟悉情况的人提供据点,是好事。
“爽快。”沈梦辰转身,朝着塔楼下方那片相对完整些的宫殿群飞去,“跟我来。”
众人跟上。
飞行在这片破碎的天地间,更能感受到此地的荒凉与危险。不时能看到巨大的、不知名生物的骸骨漂浮在虚空,有些骨头上还残留着令人心悸的能量波动。一些区域空间极不稳定,裂缝时隐时现,吞噬着偶尔飘过的碎石。偶尔还能看到极远处有光芒爆发,传来隐约的能量震荡,显然其他地方并不平静。
沈梦辰所说的“落脚地”,是几座半嵌在一块巨大浮空岩体中的宫殿,虽然残破,但主体结构还算完整,而且周围布置着一些隐匿和防护的阵法,算是这片废墟中难得的“安全区”。
“地方不大,自己找房间安置。这里的灵气虽然混乱,但浓度足够,只要功法对路,修炼速度比下界快得多。食物和水需要自己想办法,那边有些废墟里能找到些可食用的‘星苔’和凝结的‘灵露’,或者……”沈梦辰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去狩猎。这里最不缺的,就是各种奇形怪状、但蕴含丰富气血和灵能的‘东西’。”
他简单交代了几句,便离开了,说是去处理些事情。
众人开始打量这个暂时的“家”。宫殿内部空旷,积着厚厚的灰尘,但确实能遮风挡雨(虽然这里可能并没有常规意义上的风雨)。铁山和石金刚已经开始摩拳擦掌,商量着去哪打猎。墨渊和净尘在研究那些防护阵法,看看能否加固。林风好奇地东摸摸西看看。云裳扶着姐姐,找了间相对干净些的侧殿休息。
陈一凡走到宫殿边缘一处断裂的廊柱旁,望着外面那片浩瀚、混乱而又充满无限可能的破碎星河。
云霓悄然来到他身边,并肩而立。
“这里,就是新的起点了。”陈一凡轻声道。
“嗯。”云霓应了一声,沉默片刻,问,“你相信沈梦辰吗?”
“不完全信。”陈一凡看着远处那片死寂的“永寂荒原”,“但他有句话没错,我们需要这里。至于他是利用,还是合作,走着看便是。在绝对的力量面前,算计的作用,有限。”
他摊开手掌,心渊之力在掌心凝聚,化作一点深邃的幽光,与这玄元界狂暴的法则隐隐呼应。
“前世,我执着于宗门,困于情义,道心破碎。”
“今生,我挣扎于仇恨,奔波于复活,斩断枷锁。”
“而现在……”
他握拢手掌,幽光没入掌心。
“该为我自己的‘道’,好好走一走了。”
云霓看着他沉静的侧脸,冰封般的唇角,再次泛起一丝极淡的、却真实温润的弧度。
“我陪你。”
“还有我们!”铁山的大嗓门从后面传来,嘿嘿笑着。墨渊、净尘、影五将、林风、云裳都走了过来,站在他们身后。
大叔不知从哪个角落冒出来,拎着个不知道从哪摸出来的新酒葫芦,灌了一口,惬意地眯起眼。
毓萍则独自坐在最高处一处飞檐的残骸上,白衣赤足,空茫的目光望着无垠的虚空深处,仿佛在寻找着什么,又仿佛只是……在看着。
陈一凡回头,看着这一张张面孔,心中最后一点离别的怅然也消散了。
路还在脚下。
道还在前方。
同行者仍在身边。
这就够了。
他望向玄元界那混乱而壮丽的深处,眼中映照着星璇的光。
新的篇章,开始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