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迹在阳光下,呈现出一种粘稠而疲惫的暗红色。北极定界镇邪大阵的光芒早已在日出之时就已消散,那些作为材料的长枪化作飞灰,被风吹散到四面八方。
莱恩站在原地,没有动。
千叶斜斜插在脚边,刀身残留的热量微微扭曲着周围的空气,像是一头刚平静下来的凶兽。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正在微微发抖。
那是一种极细微的颤抖,如果不是他敏锐的感知,甚至可能察觉不到。
玄气和魔力还在,甚至心海还有大半的储量。
可身体似乎像被洪水冲刷的堤坝,满是裂痕,随时可能坍塌。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尝试着向前走了一步。
脚跟落地的瞬间,身子轻轻一晃。
莱恩下意识地绷紧身体,稳住了姿态,没有让自己露出疲惫的迹象。
但这一瞬间的迟滞,还是被人看见了。
“坐下。”
李言桦的声音不大,口气却不容置疑。
莱恩抬眸,对上那双冷静而锐利的双眼,刚想说“我没事”,喉咙却像是有一团火在烧。最终只能点了点头,顺势坐了下来。
收集物资的陈群带着骑士们走了回来,递给了莱恩一个散发着热气的水囊,莱恩接过,狠狠灌了一大口,发出了一声细微的呻吟。
温热的水滋润着干涸的后咯个,当他身体真正放松下来的时候,疲惫才像是迟来的海啸,轰然涌上。
沉重的四肢肌肉,像是被撕裂后又重新拼合在了一起。每一次呼吸都疯狂的跳动,提醒着莱恩身体已经到了极限。
他并没有受伤,但是身体无法承受继续透支带来的内伤。
李言桦站在他面前,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片刻,随后并未多问,而是移向了三三两两坐在一起的骑士们。
“清点伤亡,统计人数。”
作为储君,冷静的判断是最重要的。
真正的危险从未远去。
他的声音恢复了一惯的平静:“寻来马匹之后,向南走。”
“南方是兰德里克公爵的势力范围,我们现在离血花行省的边界太近了。”
他不紧不慢地说着自己的判断,地图早已印在了自己的脑海中,随时可以调阅:“向着那边走,至少有机会碰到联邦女王的人马。”
骑士们低声回应,还能行动的人爬了起来,在陈群的带领下,井然有序地前往战场,如在暮色镇那样,寻找着失去主人的马匹。
就在莱恩放松下来,握着千叶,用刀柄的能力修复内伤的时候,忽然从感知中察觉到了五个光点。
不是红色和灰色,而是白色。
“有人。”
莱恩站起身,看向远方。
“敌人?”
李言桦目光一凝,轻声问道。
“不是…”
莱恩摇摇头,继续看向远方:“五个人,不知道是不是走散的同伴找到我们了。”
疑问并没持续多久。
最先现身的是一名黑衣男子,有些破损的半张面具遮在脸上,另一半却普通的让人一眼就会忽略。
他双手负在身后,身上的衣服满是刀削火灼的痕迹。气息内敛,却给人一种随时会爆发的压迫感。
紧随而来的是一缕极淡的花香。
浅色绫衫的女子踏空而来,落在地上没有一丝声音,却让空气发生了轻微的扭曲。
她的衣角粘着尚未干涸的血迹,神情温和,眼底却流出一丝疲惫。
撑着纸伞的女人从树后转了出来,莱恩猛地扭头看了过去。
微倾斜的伞面遮住了她的眉眼,伞骨上残留着被重击后的裂痕,无声的向周围的人说明着,她同样经历了残酷的战斗。
大地传来轻微的震动,背负着土棺的男人走了过来。
他重重地将背上只剩半截的土棺扔在了地上,随后朝着李言桦的方向,单膝跪了下来。
最后出现的人伴随着一阵冷风,模糊的轮廓像不存在在这片土地上,却让莱恩后颈生出本能的寒意。
众人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武器。
本来还在轻声交谈的孩子们安静了下来,仿佛这五个人出现的一瞬间,连空气都停止了流动。
为首的黑衣面具男的目光掠过众人,最后停在了李言桦身上。
他走到李言桦面前,轻声说道:
“太子殿下。”
随后不等李言桦问话,又将视线转向莱恩,尤其在他手中的千叶停了一瞬:
“莱镇守?”
莱恩点点头,没有否认。
黑衣男子这才颔首,随即单膝跪地,低下了头:
“我们是保护太子殿下的——”
“不老泉。”
李言桦呼吸一顿。
“不老泉”三个字像是有种魔力,吸引了他全部的注意力。
不止是他,在场所有人都没听过这个组织,此时都是满眼疑惑。
黑衣男子将手伸入怀里,小心翼翼地取出一块令牌,双手捧着呈到了李言桦面前:
“圣上说您看到就懂了。”
李言桦确实懂了,就连莱恩在看清令牌的模样后也懂了。
“金诏令”。
在他成为星宫特使,寻找二十八星宿的时候,李承恒也给过他一块。
李言桦缓缓吐了口气,劫后余生的感觉浮上心头,可忽然又有种荒谬的感觉。
父王一直在保护自己。
可为什么在最初遇到困难的时候,在他抛弃了一切的时候,他们没有来帮忙?
反倒是数百人的使团只剩下了这几十人,就连孩子们都少了十人,他们才出现?
“奉极冠之主,李承恒之命。”
黑衣男子抬起了头,未卜先知地解答了他的疑惑:
“暗中随行,确保储君不死。”
话说到这里,他顿了顿,语气依旧平静:
“以及——”
“必要时,处理不该出现在棋盘上的棋子。”
撑伞的女人轻轻收起纸伞,露出一双冷淡的眼睛:
“比如,寻理飞翼商会,以及赫塔的某些布局。”
莱恩的指尖不由得收紧了一下。
“他已经死了。”
绫衫女子接过话:“虽然过程并不轻松。”
她没有详细地描述战斗过程,只是淡淡补了一句:
“如果他脑子好使点,至少能逃掉。”
空气短暂地沉默下来。
李言桦刚想说些什么,莱恩却不适宜地抬起了手:
“又有人来了…”
他双眼紧闭,眉头微微皱起,声音带着一丝不确定:
“是白色,但这个数量…”
莱恩猛地睁开双眼,难掩情绪,激动地说:
“是…是联邦女王的支援!”
“他们终于来了!”
绣着圣殿骑士团徽记的旗帜,和兰德里克公爵徽记的旗帜交织在一起,在晨风中徐徐展开。
骑士团的制式甲胄在阳光下泛着冷冷的辉光,人数不多,但还算整齐。
只是他们似乎也经历过血战,不少人身上带伤,甲胄破损,尤其是圣殿骑士团走在最前的那位骑士。
他失去了一条手臂。
他就那么用一只手操纵着缰绳,将马停在了李言桦面前,翻身下马。
“奉女王陛下之命。”
他狠狠一锤胸口:
“前来接应极冠王国使团。”
这一刻,绷了几日的弦,终于松了。
孩子们哭出了声,在联邦骑士们的安慰下喝着水,吃着干粮。
受伤的王国骑士们被随行的祭司小心地治疗着伤势,属于兰德里克公爵的骑士团则将旗帜高高扬起,震慑着远处不肯离去的叛军。
“太好了…”
莱恩叹了口气,闭上了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