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的京城,被整齐划一的铁靴踏地声惊醒。
一条条火龙划破长街的寂静,甲胄反射的寒光,将一座座高门府邸的轮廓映照得森冷无比。
整个京城,在一道道自天牢发出的将令下,从沉睡中被悍然惊醒。
九门落锁,甲胄铿锵,火把的光芒汇成一条条奔腾的铁河,将一座座高门府邸围得水泄不通。
一场史无前例的大清洗,以一种迅雷不及掩耳的方式,拉开了血腥的序幕。
闻人泰走在队伍的最前方,手中的那份名单,已被他攥得变了形。
他的目标,是名单上的第一个名字,也是分量最重的一个。
兵部尚书,钱善。
看到“钱善”二字时,闻人泰的太阳穴青筋暴起,牙关错紧,仿佛要将这两个字从纸上抠出来,生生嚼碎。
钱善此人,在朝中素有“劳牛”之称。
为人勤恳,不结党,不营私,每日埋首于兵部浩如烟海的公文之中,
两鬓斑白,据说连小妾都没纳过一房,简直是官员中的道德楷模。
金狼围城之时,他更是忙得脚不沾地,调配军械,筹集粮草,好几次累得晕倒在案前。
闻人泰还曾当众夸赞他“有国士之风”。
可李思远却说,钱善,是他埋在兵部最深,也是最致命的一颗钉子。
围城战时,钱善提出的许多建议,看似天衣无缝,实则处处都是陷阱。
比如,他曾建议将京营最精锐的“神机营”调往西城门协防。
理由是西城门地势平坦,易于攻城。
事后看来,这建议简直是放屁!
西城门外是禁军主力,固若金汤。
他此举的真正目的,是想调开这支大炎最强的火器部队,为金狼军从南城墙的薄弱点突破,创造机会!
幸好,那一次次的“意外”,那些从天而降的“神迹”,
让李思远和钱善的所有暗中布局,全都打了水漂。
若非李思远亲口招供,打死闻人泰,他也不会相信这个浓眉大眼,一脸忠厚相的钱尚书,竟是藏得最深的那条毒蛇!
“将军,前面就是尚书府了。”
身旁,新任副将李铁牛瓮声瓮气地提醒。
闻人泰瞥了他一眼,这耿直憨厚的汉子,看着就是比孟湛那条毒蛇顺眼。
一想到孟湛那条养不熟的白眼狼,闻人泰周身的气压都仿佛低了几分,连身旁的亲兵都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不敢直视老将军那双充血的眼睛。
他看着前方那座灯火通明的府邸,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围了!”
“哐当!”
兵部尚书府的大门,被两个如狼似虎的禁军士兵,用攻城锤般的身躯给直接撞开。
闻人泰手持尚方宝剑,大步踏入府中,足下军靴踩得石板嗡嗡作响,身上未散的杀伐气,
逼得周围的家丁护院气息一窒,不由自主地连连后退。
很快,一个身穿寝衣,外罩一件长衫的身影,在仆人的簇拥下,急匆匆地从内院走了出来。正是兵部尚书钱善。
他看到满院的兵甲,先是一愣,随即脸上露出了恰到好处的惊愕与愤怒。
“闻人老将军!你这是何意?!”
钱善一脸正气,声色俱厉地质问,
“无陛下圣旨,无兵部调令,你竟敢擅自带兵闯入朝廷二品大员的府邸!你是要造反吗?!”
这顶大帽子扣下来,寻常将领怕是腿都软了。
可闻人泰只是冷笑一声,他晃了晃手中的名单,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个死人。
“钱善,你装得还真像那么回事。陛下有令,命我前来请你去天牢喝茶!”
钱善的瞳孔,微不可查地缩了一下,但脸上的表情却愈发悲愤。
他猛地一甩袖子,竟是主动往前走了几步,挺直了腰杆,将胸膛凑到闻人泰的剑前。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我钱善一生为国,鞠躬尽瘁!今夜遭此奇耻大辱,还有何面目立于朝堂之上!”
他双目圆瞪,声泪俱下,
“闻人泰!你今日若无确凿证据,便从我钱善的尸体上踏过去!我虽是一介文官,也知何为气节!”
这番表演,堪称影帝级别。
不仅府内的下人看得义愤填膺,就连一些年轻的禁军士兵,都开始有些动摇了。
难道……真是抓错人了?
“证据?”
闻人泰见他这副顽抗到底的嘴脸,反倒怒极而笑。 “李思远已经全招了!你就是他最大的走狗!这,就是证据!”
“哈哈哈哈!”
钱善仰天大笑,笑声中充满了悲凉与不屑,
“李思远乃是国贼!他为求活命,攀咬忠良,此乃穷途末路之举!他的疯话,也能当做证据吗?!”
他环视四周,朗声道:
“我钱善,忠心为国,日月可鉴!若仅凭一个叛贼的污蔑,就要将我下狱,我不服!满朝文武,天下士子,都不会服!”
这话,就诛心了。
他是在暗示,今天闻人泰能凭一句供词抓他,明天就能凭一句供词抓别人。
这是在动摇军心,也是在给所有人上眼药。
闻人泰握着剑柄的手背上青筋暴起,他盯着钱善的眼神,不再是愤怒,而是一种看死物的冰冷。
他没有再说话,但周遭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那股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实质杀气,让钱善的声音都为之一滞。
正如钱善所说,李思远是死囚,他的供词在没有物证的情况下,法律效力确实存疑。
直接抓捕一个没有实证的兵部尚书,影响太坏,甚至可能引发朝局动荡。
就在这时,一个慢悠悠的声音从闻人泰身后传来。
“钱尚书,好大的官威啊。”
王敬忠背着手,像个饭后遛弯的老头,从门外踱了进来。
他先是扫了一眼剑拔弩张的场面,然后将目光落在了钱善身上。
“王御史!”
钱善看到王敬忠,眼中闪过一丝忌惮,但依旧强硬道,
“你来得正好!你身为御史大夫,百官表率,你来评评理!闻人将军仅凭一个国贼的攀咬,就要锁拿朝廷重臣,此举与谋反何异!”
“唔,说得有理。”
王敬忠竟是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
闻人泰在一旁急了:
“老王,你……”
王敬忠摆了摆手,示意他稍安勿躁。
他走到钱善面前,上上下下地打量着他,那眼神,不像在看一个同僚,倒像是在欣赏一个即将被送上祭台的牲品。
“钱尚书,既然你喊冤,本官就给你一个自证清白的机会。”
王敬忠笑呵呵地说道,
“从此刻起,尚书府封禁,任何人不得出入。你就在府里,该吃吃,该喝喝,什么时候我们找到了证据,什么时候再来‘请’你。不过……”
他话锋一转,凑近钱善,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
“你最好祈祷,我们先找到的是物证,而不是某个想戴罪立功的……证人。
钱善眉头紧锁,这不就是软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