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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机引擎的轰鸣声还在耳畔回响,而我已站在张霄雷为我举办的画展中央。

两年了,我——陈乐,或者说,曾经的匿名画家“乐晨”,现在的陈家大小姐——又一次站在了自己的画作前,听着那个曾让我心碎的男人向众人宣称,这些画的创作者是他“已故的爱人”。

讽刺像一根细针,轻轻扎在我重新筑起的心墙上。

“这幅《光影之间》是本次展览的中心作品,”导游领着一个小团体走近我匿身其中的画作,“张先生特意将它放在展厅正中央,据说它记录了他与爱人初识的场景。”

我压低帽檐,将太阳镜往鼻梁上推了推。那幅画确实捕捉了我和张霄雷初遇的瞬间:在艺术学院旁的小画廊,他站在我的一幅画前,阳光从窗外洒入,将他的轮廓镀上一层金边,而阴影恰好遮住了他半张脸,明暗交错,仿佛预示着他日后将展现给我的两面。

“看画风,所有作品应该出自同一人之手,”一个艺术评论模样的男子对同伴说,“笔触大胆又细腻,色彩运用极具个人特色,可惜作者英年早逝。”

英年早逝。我轻轻勾起嘴角。是啊,两年前那场空难,让我——画家陈乐——从世界上“消失”了,而陈家大小姐却因此被迫重生。

“请问这些画的创作者究竟是谁?”一个记者挤到张霄雷身边,他正站在不远处接受采访,“所有署名都是空白的。”

我循声望去,两年光阴将他雕琢得更加棱角分明。曾经会在私下对我撒娇的眉眼间,如今只剩下商海沉淬后的冷峻。只有当他转头看向我的画作时,那紧抿的嘴角才会微微松动。

张霄雷转向提问者,喉结滚动了一下,那个细微的动作只有熟知他如我才能察觉其中的情绪波动。

“这是我爱人,”他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在大厅里微微回荡,“生前所画。”

“生前”二字像一把钥匙,打开了被我封存两年的记忆匣子。

“这是我的陈大画家。”

张霄雷从身后环住我,下巴轻轻抵在我头顶。画室里弥漫着松节油和颜料的气味,他向来讨厌这种味道,说它会粘在高定西装上挥之不去,却总在我作画时默默陪伴。

我放下画笔,转身投入他的怀抱。在外人面前,他是张氏集团说一不二的继承人,员工私下称他“活阎王”,但在我面前,他卸下所有盔甲,像个大男孩般撒娇耍赖。

“阎王也会撒娇,这话说出去谁信啊。”我常这样调侃他,指尖划过他挺直的鼻梁。

他便会捉住我的手指,放在唇边轻吻:“只对你一个人。”

我们相识于微时——至少他是这样认为的。他以为我只是个普通画家,租住在市中心的小公寓,靠卖画和教孩子绘画为生。他不知道我是陈氏集团的千金,父亲对我们的交往提出唯一条件:在确定关系稳定前,不能暴露身份。

“商界联姻已经过时,但我希望你的感情纯粹,不被家族利益左右。”父亲如是说。

所以我隐瞒了,看着张氏集团的继承人在我三十平米的小画室里,笨拙地试图帮我修理漏水的水龙头,心里既甜蜜又愧疚。

“今天画的是什么?”他问,目光落在画布上。

画布上是我俩在厨房跳舞的场景,他穿着衬衫西裤,围着我的粉色围裙,我赤脚踩在他的皮鞋上,窗外是城市的万家灯火。

“叫《假面舞会》。”我轻声说。

他笑了:“我们没戴面具啊。”

我没回答。在我心中,我们确实都戴着面具——他戴着的,是对外人的冷漠;我戴着的,是隐瞒身份的伪装。

张霄雷收藏了我的每一幅画,尽管那时我还不算多有名气。他在市中心的高级公寓里专门开辟了一个房间,存放我的作品。

“有一天,我要为你办一个画展,”他承诺,“让所有人都看到我的陈大画家多么有才华。”

我吻了他,心里却泛起一丝不安。当真相大白时,他是否会理解我的隐瞒?

画展大厅里,我随着人流移动,在一幅幅画作前驻足。每一幅都唤醒一段记忆,那些我以为已经被时间冲淡的瞬间。

《晨光》描绘的是他睡着的侧脸,第一缕阳光拂过他放松的眉眼;《夜色》记录了我们坐在天台看星星的背影,他的手臂环着我的肩膀;《雨中华尔兹》是我们被困在公园亭子里,随着远处街头艺人的琴声起舞的画面。

参观者们低声议论,猜测画中女人的身份,以及她的“离世”经过。

“听说是在空难中去世的,”一位女士悄声说,“张总一直没走出阴影,至今未婚。”

我的心猛地一缩。未婚?以张家的地位,他早该门当户对地联姻,为家族事业添砖加瓦。

我走向下一幅画,却在看见它的瞬间停住了呼吸。

《破碎的面具》。

画中是一个男人的背影,西装革履,却摘下了头套,露出底下另一张面孔。那是我在得知自己身份必须继续隐瞒下去的那个晚上画的,充满了当时的困惑与痛苦。

张霄雷从未见过这幅画。我完成它后不久,就看见了办公室里的那一幕。

“乐乐,你能不能帮我把这份文件送到霄雷公司?”姐姐的电话来得突然,“我实在抽不开身,爸爸又急着要他的签字。”

我犹豫了一下。我很少去张氏集团,不喜欢那种踏足别人地盘的感觉。但姐姐恳求的语气让我软下心来。

“好吧,就这一次。”

前台显然不认识我,但听到张霄雷的名字后,还是礼貌地让我上楼。他的秘书也不在工位上,我径直走向他的办公室。

门虚掩着,我正准备敲门,却听见里面传来女人的笑声。

“所以你跟陈乐,”一个女声问道,语气轻佻,“是认真的?”

我僵在原地,透过门缝看见张霄雷坐在沙发上,一个红裙女子几乎贴在他身上。他的手臂随意搭在沙发背上,从我的角度看去,就像在搂着她的肩膀。

他笑了笑,那笑容是我从未见过的轻浮。

“玩玩而已。”

四个字,像四颗子弹,击碎了我精心构筑的世界。

我后退一步,文件袋从手中滑落,纸张散了一地。里面的谈话声戛然而止,张霄雷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他的脸上闪过震惊,然后是慌乱:“乐乐?你怎么在这里?”

我的目光越过他,看到那个红裙女子正整理着衣裙,脸上带着胜利者的微笑。后来我才知道,她是周氏集团的千金周雨薇,父亲一直希望张霄雷联姻的对象。

“我……”我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只能转身就跑。

“乐乐!等等!”他在身后呼喊。

但我没有停下。电梯门合上的瞬间,我看见他追出来的身影,脸上是我从未见过的恐慌。

可那又怎么样呢?“玩玩而已”四个字已经像烙印,刻在了心上。

回到公寓,我机械地收拾着行李。父亲的外派通知早已收到,去国外进修艺术管理的机会摆在面前,我一直犹豫,是因为张霄雷。

现在,没有理由犹豫了。

我给他发了最后一条短信:“我们结束了,不要找我。”

然后取出电话卡,掰成两半。切断与过去的所有联系,对现在的我来说,是唯一的选择。

父亲安排得很周到,我连夜搬回陈家宅邸,准备第二天一早飞往巴黎。姐姐看着我红肿的眼睛,什么都没问,只是默默帮我整理行李。

“换个环境对你有好处。”父亲说,眼神中有关切,也有如释重负。他一直不看好我和张霄雷的关系,认为门不当户不对的恋情难以持久。

他不知道,问题不在于门第,而在于真心。

机场里,我戴着墨镜,试图遮掩哭过的痕迹。航班起飞前两小时,姐姐突然来电:

“乐乐,公司有急事,你必须回来签个字,否则那份合同无法生效。我已经安排你改签下一班飞机。”

我无奈,只好照办。那天晚上,新闻播报了我原本要乘坐的航班在起飞后不久因机械故障坠毁的消息,无人生还。

全家人都惊呆了,父亲紧紧抱住我,姐姐泣不成声。

“这是天意,”最后父亲说,“老天给了你重活一次的机会。就让画家陈乐随着那架飞机离开吧。”

于是,画家陈乐“死”了。而陈家大小姐陈乐,在参加完自己的“葬礼”后,悄无声息地前往欧洲,开始了两年的进修生涯。

“这幅画很特别,不是吗?”

一个声音在我身边响起,将我拉回现实。我猛地回神,发现自己正站在《破碎的面具》前,而张霄雷不知何时站在了我身旁。

我的心跳几乎停止。两年过去,我改变了发型,戴着帽子和墨镜,穿着与从前风格完全不同的服装,他不可能认出我。

“是,”我压低声音,故意改变语调,“看起来很悲伤。”

他点点头,目光仍停留在画上:“这是她最后一幅作品,至少是我所知的最后一幅。我在她的画室找到它时,它被布覆盖着,好像她不愿意被人看见。”

事实上,我确实不愿意。那幅画太过直白地暴露了我的内心,我害怕被他看穿伪装。

“您一定很爱她。”我说,声音细微颤抖。

张霄雷终于转向我,他的眼睛深邃如井,我能在墨镜的反射中看见自己微小的倒影。

“我爱她胜过生命,”他平静地说,“但我知道得太晚了。”

一阵酸楚涌上喉头。我强迫自己移开目光,看向展厅的另一端。

“能给我讲讲这幅画吗?”我问,“它似乎与其他作品风格不同。”

张霄雷沉默片刻,随后开口道:“所有这些都是她内心的写照,但这幅尤其如此。我认为她通过这幅画表达了她感受到的隔阂和伪装。”

我屏住呼吸。他看懂了。

“女士,可否借一步说话?”他突然问道,“您的身形和气质让我想起一个人,我想请您帮个忙。”

警惕心立刻升起,但我还未来得及拒绝,他已经轻轻握住我的手臂,引领我走向展厅后方的私人区域。

“对不起,我该走了。”我试图挣脱。

“只需要一分钟。”他的声音依然礼貌,但带着不容拒绝的坚定。

我们穿过一扇门,进入一间布置简洁的办公室。墙上挂着一幅我从未公开过的小型画作,画的是张霄雷在书房工作的侧影。

他关上门,转身面对我。

“可以摘下墨镜吗,陈小姐?”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他知道了。什么时候?怎么知道的?

我缓缓摘下墨镜,与他对视:“你什么时候认出我的?”

“从你进入展厅的那一刻起,”他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我,仿佛害怕我会突然消失,“你走路的姿势,你在画作前停留的时间,你微微侧头的习惯——这些刻在我骨子里的记忆,怎么可能忘记?”

“那你为什么不当场揭穿我?”

“因为我需要确认,”他的声音沙哑,“确认你不是我因思念过度而产生的幻觉。”

我们沉默地对视,两年光阴在我们之间筑起的高墙仿佛在这一刻轰然倒塌。

“为什么装死?”他终于问道,声音里带着压抑的痛苦,“为什么让所有人都以为你离开了这个世界?你知道我……”

“我看到了,”我打断他,“在你的办公室,周雨薇几乎贴在你身上,而你说,跟我只是玩玩而已。”

他愣住了,脸上浮现出难以置信的表情:“你听到了那句话?”

“一字不漏。”

“但那句话不是你说的那样!”他急切地向前一步,“周雨薇当时在逼问我,为什么不愿意按照家族意愿与她联姻。我说我和你只是玩玩而已,是反讽!后面我还说了‘如果只是玩玩,我怎么会把她画的每一幅作品都珍藏?如果只是玩玩,我怎么会计划向她求婚?’但你只听到了前半句就离开了!”

这次轮到我怔住了。求婚?

“你看这个。”他从西装内袋掏出一个丝绒小盒,打开它,里面是一枚设计精美的钻戒。“我定制了它,准备在你生日那天求婚。那天下午,我就是想跟你商量生日会的事情。”

我盯着那枚戒指,大脑一片空白。

“飞机失事的消息传来时,我以为我永远失去了机会,”他的声音颤抖,“我以为我连解释的机会都没有了。”

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两年的逃避,两年的痛苦,原来都建立在一个可怕的误会之上。

“那周雨薇为什么会在你办公室?你们那么亲密……”

“她擅自闯入,我当时正要叫她离开,你就出现了。”他叹息,“乐乐,我从来没有对你不忠,无论是在行动上,还是情感上。”

我靠在墙上,感到全身无力。所以,一切都是误会?一个造成两年分离和无数痛苦的误会?

“这两年,”他轻声说,“我收集了你所有的作品,为你办画展,以这种方式纪念你。我接手了家族企业,把它发展到新的高度,因为我知道那是你希望看到的——成熟、有担当的张霄雷。”

他走近一步,近得我能闻到他身上熟悉的古龙水气味。

“现在你回来了,乐乐。或者说,陈大小姐。”他苦笑,“我直到参加你的‘葬礼’才知道你的真实身份。那一刻,我不仅为失去爱人而痛苦,还为从未真正了解你而痛苦。”

“对不起,”我哽咽道,“父亲要求我隐瞒身份,我本想等关系稳定后再告诉你……”

“我理解,”他轻轻握住我的手,“但现在,一切都清楚了,不是吗?”

不清楚,一点都不清楚。我的大脑一片混乱。两年的分离,身份的转变,还有那个可怕的误会,所有这些都不是一时半刻能理清的。

“我需要时间,”我后退一步,“霄雷,这一切太突然了。”

他眼中的希望黯淡了一些,但依然点头:“我明白。但至少,给我一个弥补的机会。让我证明我对你的感情从未改变。”

我重新戴上墨镜,准备离开。

“乐乐,”他在我身后呼唤,“无论你是陈家大小姐,还是默默无闻的画家,我爱的只是你。这一点,从未变过。”

我没有回头,因为我知道如果回头,就会落入他的怀抱,而现在的我,还需要时间整理心绪。

走出画展,巴黎午后的阳光刺眼而温暖。我站在街边,看着橱窗中自己的倒影——一个重生的女人,一个从画作中走出来的幽灵,一个终于卸下所有面具的灵魂。

也许,只是也许,爱情就像画作一样,有时需要适当的距离,才能看清全貌。而我和张霄雷,用了两年时间,才终于站在了正确的位置上,审视我们的关系。

画廊内,张霄雷站在《光影之间》前,对助理低声吩咐:“查一下陈氏集团最近的动向,特别是关于他们大小姐的。”

“是,张总。”

他转头望向窗外,看着那个逐渐远去的熟悉身影,嘴角浮现出两年来第一个真心的微笑。

“这一次,我不会再让你离开,我的陈大画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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