团团原本因方才险些滑倒,只敢慢慢挪动。此刻见姐姐身姿轻盈自由滑行,那点怯意顿时烟消云散,小胳膊一挣便从游松掌中溜走,颤巍巍地朝前滑去。
游松正要追上前护着,就见另一侧的赵攸因冰面一处细微的不平,身子一歪,发出一声低低的惊呼,眼见就要摔倒。
游松心头猛地一跳,几乎是本能反应,一个箭步跨过去,长臂一伸,稳稳地半揽住赵攸的腰肢,将她扶住。
刹那间,两人靠得极近,他几乎能看清她微微颤动的睫毛,和她脸颊上骤然涌起的红晕。
一股淡淡的、清雅的香气萦绕在他鼻尖。
两人都愣住了,眼神一接触便像被烫到般迅速飘忽开,谁也不敢再看对方。
“赵姑娘,你没事吧?”游松的声音低声问。
“没、没事,多谢游公子。”赵攸声音也很轻,试图站直身子,拉开一点距离。
可就在这时,团团“哎呀”一声,小短腿一别,又跟个小陀螺般猛地打起转来。
游松听得惊呼,恍然回神。
他急忙想转身,可一只手还虚扶着赵攸,动作不免迟滞。
结果便是,他上半身扭向团团的方向,脚下却还保持着面向赵攸的姿势,整个人在冰面上别扭地拧着,玄色斗篷被带得旋起一圈凌乱的波浪。
他试图先去完全稳住赵攸,可眼睛又死死盯着那个旋转的小身影,生怕他摔着。
赵攸见他这般模样,连忙低声道:“我站稳了,游公子快去看着团团!”
得了这句话,游松也顾不得仪态,几乎是手脚并用地朝团团滑过去,在小家伙即将与冰面亲密接触的前一瞬,再次险险地将他捞进怀里。
可他自己却因这番急促又别扭的动作,脚下猛地一滑,身形一个趔趄,抱着团团一同朝后仰去!
他知避无可避,正预备承受落地之痛,却感到后背被一股力量稳稳托住。
回头一看,竟是赵惊弦不知何时已滑至他身后,单手抵住了他,脸上带着似笑非笑的神情:“游兄,小心些。”
游松抱着咯咯直笑的团团,站稳身形,很是窘迫:“多谢赵兄。”
赵攸在一旁看着他那副狼狈又窘迫的模样,也忍俊不禁,别过脸去,肩头微微耸。
日光渐渐失了先前的明澈,转为一种朦胧的橘黄。金明池上的喧嚣声也渐次平息。
赵惊弦估摸着时辰差不多了,便招呼正玩得尽兴的小鲤和团团回来。
两个孩子脸蛋红扑扑的,由赵惊弦扶着上了马车。赵攸也随后跟上。
赵惊弦却未立即跟着登车,而是转向一旁的游松,“游兄,借一步说话。”
两人缓步走至离马车不远的一株枯柳下。
赵惊弦言辞委婉却意图明确地提醒游松--
若真要上门提亲,继续住在朝廷临时分发的官舍恐怕不太相宜。最好是能在金林坊置办一处宅院,即便不能正好在坊内,邻近的地段也是好的。
他并不担心游松负担不起,游松出身地方豪富,家资丰厚,平日里的衣饰用度也非寻常人家所能及。
游松此人,初识时只觉得沉稳清冷,熟稔后才会发现他有几分呆气,但绝非愚钝之辈。
他立刻领会了赵惊弦的言外之意,当即正色道:“赵兄提醒的是,改日我便去物色宅院。下个月初,我请媒人正式上门。”
闻听此言,赵惊弦眼底笑意更深,伸手在他肩上不轻不重地一拍:“如此甚好。”
说罢转身走向马车,衣袂在晚风中轻扬。
车厢里,团团正手舞足蹈地比划着:“那冰嬉太好玩了!我在冰上转了个圈,差点摔着,幸好姑父拉了我一把。”
小鲤也兴奋地接话:“下次要带娘一起来,让娘也玩。”
赵攸坐在一旁,不时应答两句,目光却不时飘向窗外。
*
没两日,赵惊弦托人采买的木料便如期运抵了京城。
这批木料皆是上好的楠木与松木,带着天然的清香气,被稳妥地运至新宅。
赵惊弦亲自验看,见木料干燥厚实,纹理顺直,心下满意,便按事先谈妥的价钱爽快结了账。
此前请托的两位工部匠人,手艺也着实精湛,已将整座宅院如何修缮、何处该增补、何处宜点缀的图样细细绘制出来,笔触工谨,布局合理。
赵惊弦仔细看了,觉得大体妥当,给了谢银,却仍有些自己的想头。
他便依着那图纸,另铺开一张素纸,在原有格局上添改了几处。或是为后院多留一片日后可莳花种草的闲地,或是将一处窄廊略微拓宽,好让冬日晒太阳更惬意。
他将这份修改后的图纸交给陈顺,吩咐他去寻城中专门修建屋舍的可靠匠人。
陈顺虽不如虎子机灵,可办事也算稳妥,不出几日,便领回了一队十余人,皆是经验丰富的老师傅与得力帮手。
其中有两个老师傅是能看懂这般精细图纸的。赵惊弦便将修缮事宜交由他们主持,让陈顺每隔两日去监看一回进度。
玉娘曾提过的在院子里起座小阁楼,赵惊弦一直记在心上。
他特意问了工部的工匠,却得知小鲤那处院子,乃至宅中其他院落,因原有房梁架构之故,皆不宜直接加盖。
若执意要建,唯有将那处的房梁尽数拆除,重新构筑。
赵惊弦请工匠专为这阁楼另绘了详尽的图纸。
于是,那处的旧梁椽先行被卸下。
赵惊弦叮嘱先将这阁楼的骨架立起,赶在雨雪前封顶。木料最忌潮湿,若受了湿气,往后便不牢靠了。
同时也寻了一家冬日里仍接活的可靠木匠铺子,将两大车预先备好的木料送了去,嘱托他们优先赶制几张床榻。一张要刻上松鼠葡萄纹,好看寓意也好,是他与玉娘日后安寝之用。
一张简洁大方的万字纹,是为赵母准备的,愿她福寿绵长。
另有花纹精美的给赵攸和小鲤,云纹清雅的留给团团。
还特意吩咐多做几张雕着吉祥如意图案的,或给孙父孙母及虎子使用,或备于待客的厢房。
至于下人们用的床榻,则交由另一家价格相宜的铺子承办,样式朴素,不加纹饰,但求坚固耐用便是。
他这般用心,如春燕衔泥,一草一木皆亲自经心,只待将这空荡宅院,一点点筑成期盼中家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