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事看似简单,但能让列车员帮忙说情,事后又表现得如此周到得体。单是这份待人接物的成熟稳重,就不是一般同龄人能做到的。
不过李放并未在意,又带着瑛子下车跟葛二炮和小迷糊聊了一会儿。
期间瑛子特意跑下来,拜托葛二炮帮忙照看她父亲。她这一走,家里就只剩父亲一个人了,怪冷清的。
李放听了很想问,既然知道父亲会孤单,为什么还要离开?
但他知道这话不能说出口。葛二炮倒是爽快地答应下来,说正好林场那边也冷清,打算回去就把瑛子的父亲接到林场,三个人一起过年也能热闹些。
在得到葛二炮的承诺后,瑛子既感动又高兴。
俗话说,送君千里终须一别。
就在五人交谈时,发车的铃声突然响起。
“李同志,快上车,要开了!”之前的列车员急忙喊道。
不管怎么说,刚收了人家的东西,提醒一声以免误车也是应该的。
“来了来了!”李放连忙回应,让燕子先带着瑛子上车,“二大爷,到了我会给你发报平安。要是屯里有什么事,就让老支书给我打电话,那几个号码轮流打,总有一个能打通。”
“好,好,快上车吧,路上多留个心眼。”葛二炮连连催促,还叮嘱道,“车上人多手杂,晚上睡觉时警醒些。”
李放笑着摸了摸小迷糊的头:“乖乖等哥哥回来,给你带礼物。”
“哥哥路上小心。”小迷糊仰着脸,神情格外认真。
李放转身登上列车,乘务员随即关上车门。透过车窗,他和瑛子朝站台上的葛二炮挥手告别。汽笛声中,列车缓缓启动,将站台远远抛在身后。
与此同时,另一节车厢的连接处,棒梗蜷缩在冷风呼啸的过道里。他原以为买的是硬座票,却在检票时被乘务员告知这是无座票。更让他气恼的是,周围乘客的闲聊让他明白——这种站票根本不需要找黄牛加价购买。
两次被黄牛骗,原本能赚的差价所剩无几。棒梗气得想去找乘务员理论,对方却冷冷地说:“有意见就去车站投诉,我们这趟车不管这些。”
“知足点吧,”旁边有人插话,“好歹给你的是真票。要是遇上黑心黄牛,你现在连车门都摸不着。”
棒梗无言以对。回家是必须的,他只能咬牙缩在透风的连接处。火车加速后刺骨的寒风让他瑟瑟发抖,想去锅炉房取暖,却发现最佳位置已被占满。他只能抱紧膝盖,准备熬过这漫长的三天两夜。
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李放所在的包厢。三个姑娘带着小女孩欣赏窗外的风景,欢笑声充满了整个隔间。李放识趣地没有加入她们,独自坐在走廊的小桌旁看了一会儿风景,最终百无聊赖地翻开随身携带的建筑专业书籍。
正当李放专心看时,对面座位来了位乘客。
李放抬眼一看,不禁一怔——这张面孔似曾相识。
来人约莫五十多岁,脸上布满岁月的痕迹,古铜色的皮肤透着劳作的痕迹。这样的劳动者通常舍不得买卧铺,能挤硬座已属不易。
但最让他在意的,是那份挥之不去的熟悉感。
“小伙子也是干建筑的?”对方开口,浓重的东北口音扑面而来。
“勉强算吧。”李放含糊地应了一声。
“这话讲得,是就是,怎么还勉强呢?”中年人来了兴趣。
“我是下乡知青,在东北村里帮着建了砖窑和水泥窑。”李放暂时压下心中的疑问解释道,“村里要办学堂,我这半吊子只能临时抱佛脚。”
“哟!年纪轻轻就能建窑?”中年人眼睛一亮,“真烧出东西了吗?没遇到什么困难吗?”
“一开始确实磕磕绊绊,后来都解决了。”李放谦虚地说,“现在主要供应镇上的建材。全靠政策支持和乡亲们帮忙,我这点本事不算什么。”
话音刚落,清脆的声音突然响起:
“才不是呢!砖窑和水泥窑都是李放哥的功劳!”瑛子忍不住插嘴,“连学堂从画图到打地基,都是他……”
“瑛子!”李放赶紧打断,回头对燕子她们说,“要是闲得慌,我包里有扑克牌。”
田润叶拉回瑛子:“别打扰你李放哥谈正事。”
“不好意思,孩子小不懂事。”李放笑着递上一支大前门,“老同志别介意,抽根烟消消气。”
“小同志挺会来事。”中年人接过烟笑道,“哟,还是大前门,好烟啊。”
“出门在外,有这个方便办事。”李放晃了晃烟盒,神色自然,“所以就算不抽也得备着。”
“要不是看你年轻,真想不到你是知青。”中年人叹了口气,“我家也有两个孩子响应号召下乡了,要是能像你这么懂事就好了。”
李放没说话,只是划着火柴,双手拢着递过去。
中年人看了他一眼,笑着凑近点着了烟。
“小同志姓什么?”
“姓李,木子李,叫李放,家住四九城。”李放吹灭火柴放在桌上,顺手把紧闭的车窗打开一条缝,免得烟味呛到别人。
中年人看在眼里,点点头,心想这孩子确实机灵。
“走,陪我去车厢连接处聊聊,别在这儿熏着别人。”
“好。”李放痛快答应,他正想摸清对方底细。
此时他已经大致确定,眼前这个人是他前世认识的某位演员。但老戏骨演过太多角色,必须多聊几句才能确认。
中年人走在前面,李放回头对田润叶她们比了个手势:“我去陪老同志说会儿话,你们先玩。”
走到车厢连接处时,中年人手里的烟已经烧了一半,显然是个老烟民。
“我姓周,周志刚,干了一辈子建筑工。”中年人——现在该叫他周志刚——笑着自我介绍。
“原来是您!”听到这个名字,李放立刻想起穿越前全网热议的那部爆款剧。
《人世间》!
周志刚毕竟是 ** 湖,注意到李放神色有异,心里顿时起了疑问。
“哦?你认识我?”
“算是吧。”李放轻轻点头。
“你这小子说话有意思,认识就是认识,不认识就是不认识。”周志刚笑了笑。
“冒昧问一句,您家住吉春市吗?”李放原本想说并不熟悉,但对方似乎已经察觉到什么。
“没错,光字片那边的,看来你是真知道我。”周志刚兴致勃勃地看着眼前的年轻人。
军大衣整洁挺括,身材笔直如松,眉眼清秀俊朗,看着就让人舒服。
“不是,只是听说过。”李放赶紧摆手,“我下乡时认识一个技术员,村里要盖学校,我想多学点本事,托他买了一些书,也认识了一些人。”
“有次聊天时,听人提起吉春有个周师傅,做建筑这一行很厉害。”
他一边说一边竖起大拇指。这话不假,能被选入大三线工程当大师傅,最后还被领导挽留多干两年才退休,周志刚的手艺确实不凡。
“原来如此。”周志刚没有多想,反而有些自豪。
名声传出去,说明自己的本事得到了认可。
“周师傅,快过年了,您怎么坐这趟车?”李放话锋一转,露出疑惑之色。
按理说这时候应该从川蜀往吉春赶,可这列车却是往北走,方向完全相反。
“唉……别提了。”周志刚吐着烟圈,神情落寞,“好不容易等到假期,本来想陪家人过年的,谁知单位临时有事,一封调令又把我叫回来了。”
李放听了并不意外,他早有这种猜测。
周志刚这个人,对子女是否公平暂且不论,但工作上从不含糊。
否则也不会连妻子成了植物人还一无所知,最终因为多年劳累,先一步走了。
“周师傅舍小家为大家,真是让人佩服!”李放神情认真。
“不说这个了,你们是要回四九城?”周志刚摆摆手,掐灭烟头,没随手扔掉,而是收进了口袋。
这个小动作,可以看出他的品性。
李放知道他烟瘾大,又递了一支大前门,划着火柴帮他点上。
“对,回四九城过年。”李放点头,“刚才那个小姑娘是屯里一位长辈的孙女,顺路带她去城里转转,也让她看看我们家乡的风土人情。”
“这事做得不错。”周志刚赞许地说,“听那丫头说,你还挺谦虚。”
“周师傅,您是建筑方面的专家,能不能请教您几个问题?”李放顺势接话,掌握了谈话的主动权。
“行啊,反正路上没事,只要你问得出来,我都会告诉你。”周志刚痛快地答应了,对这个谦虚好学的年轻人挺有好感。
李放也没客气,接连问出好几个问题。
果然还是老师傅,不仅理论扎实,实战经验也丰富。
说起来,如果不是真有能力,也不会被领导器重。
聊了一会儿后,两人又回到车厢过道的小桌旁。李放拿出纸笔,一个毫无保留地讲,一个认真地听,连田润叶她们也悄悄压低了声音。
不知不觉到了中午,饭菜的香味让两人都饿了。抬头看了看对方,忍不住笑了。
虽然只认识半天,却已彼此欣赏,像极了忘年交。
至少周志刚是这么想的。
“周师傅,耽误你这么久,真是不好意思。”李放收起纸笔,“今天收获很大,午饭我请客。”
“好,那我不客气了。”周志刚笑着说。
换作别人,他绝不会这样。但刚才的交流中,这年轻人的学识和悟性,实在让他佩服。
周志刚原本担心李放接受不了太多信息,没想到对方记忆力惊人,当场就把重点复述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