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暮色像一层薄纱,轻轻笼住“颐园”。林知意坐在茶桌前,手里握着一把紫砂壶,指尖摩挲着壶身上的竹纹——这是沈墨上次看到,说“刻得有风骨”的那把。炭炉上的水壶正温着,水汽细细地冒出来,在灯光下凝成小小的水珠,落在茶席上,晕开浅浅的痕。
她习惯性地留了一壶炭火。自从上次从书院回来,沈墨来得更勤了,有时是周末的午后,有时是工作日的傍晚,总能在“颐园”快打烊时,推开门走进来,身上带着淡淡的木材香和尘土气息——那是他在书院工地待了一天的痕迹,却不显得狼狈,反而像沾了山林的灵气,格外干净。
“今天还温着水?”门上的风铃轻响,沈墨的声音随着暮色一起飘进来。他穿着一件浅咖色的工装衬衫,袖口挽着,小臂上还沾着一点木屑,手里拿着一个牛皮纸信封,显然是刚从工地过来。
林知意抬头笑了笑,提起水壶:“知道你会来,泡壶熟普?”
“好。”沈墨走到常坐的位置坐下,把信封放在桌上,“今天在书院找到一块老木雕残片,上面刻的是竹,想着你会喜欢,就带来给你看看。”
林知意泡着茶,听他说木雕的纹路、年代,指尖的动作不自觉地放柔。他们的交谈总是这样,没有刻意的话题,却像流水一样自然——他说古建的斗拱如何咬合,她听;她说新到的茶叶如何冲泡,他听;他带来修复时发现的碑拓照片,她会凑过去,和他一起辨认上面模糊的字迹;她在茶席上插了新采的雏菊,他下次来,会说“这花配你上次那把白瓷壶,正好”。
就像两条原本沿着各自河道流淌的溪,走了很远的路,终于在某个转角汇合,发现彼此的水质一样清,流速一样缓,连映在水里的云影,都有着相似的温柔。
周五的傍晚,沈墨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个藤编食盒。食盒是深棕色的,编得很密,边缘有些磨损,一看就是用了很多年的老物件。他把食盒放在桌上,推到林知意面前,语气自然得像只是顺道带了颗糖:“朋友家自己做的青团,艾草是早上刚采的,说让我尝尝鲜,想着你也会喜欢。”
林知意净了手,轻轻打开食盒。里面铺着一层油纸,放着四个青团,碧绿的颜色,像刚从田里摘的艾草叶,还透着淡淡的清香。她拿起一个,放在鼻尖闻了闻,艾草的香混着豆沙的甜,一下子勾起了小时候的回忆——外婆以前也会在清明前做青团,她总在灶台边等着,刚蒸好的青团烫得手疼,却还是迫不及待地咬一口。
“泡壶龙井吧,”沈墨看着她的样子,眼里带着笑意,“青团甜,配龙井的鲜爽,正好解腻。”
林知意点了点头,拿出龙井罐。茶叶是新拆的,芽头饱满,绿得发亮。她用玻璃杯冲泡,热水注进去,茶叶慢慢舒展,像春天的芽尖在水里跳舞,茶汤清亮,兰花香慢慢飘出来,和青团的艾草香缠在一起,格外好闻。
沈墨拿起一个青团,轻轻咬了一口,豆沙馅流出来,甜而不腻。他喝了口龙井,眼睛亮了:“果然配,这茶的鲜劲儿,刚好压了青团的甜,又衬得艾草香更明显了。”
林知意也尝了一口,青团的软糯在嘴里化开,龙井的清冽跟着漫上来,两种味道交织在一起,像春天的风拂过舌尖。窗外的暮色已经沉了,街上的路灯亮了,暖黄色的光透过玻璃照进来,落在茶桌上,落在他们之间的食盒上,一切都安静得像一幅画,让人舍不得打破这份安宁。
“下周末,云栖书院的修复有个小范围的展示,”沈墨放下茶杯,手指轻轻碰了碰杯壁,状似无意地提起,“就是给几个一直支持古建修复的朋友看看初步的成果,比如修好了的门窗,整理出来的碑刻。”他顿了顿,看向林知意,眼神坦诚,带着一点期待,却没有丝毫逼迫,“如果你有时间,想请你过来看看。另外……上次你说井水泡茶好,那天想用来待客,也想请你帮忙看看,水温、投茶量,是不是合适。”
林知意握着茶杯的手指微微收紧。她知道,这不是简单的“帮忙看茶”,是沈墨在邀请她,走进他的世界——那个有古建、有修复、有他热爱的事业的世界。以前的她,习惯了躲在“颐园”这个小小的壳里,习惯了只和茶、和熟悉的客人打交道,面对陌生的环境、陌生的人,心里总会生出一丝怯懦。
她想起离婚后那段日子,连出门找工作都觉得害怕;想起刚开“颐园”时,面对客人的挑剔,会偷偷躲在后台哭;可现在,她已经能从容地打理茶馆,能平静地面对赵凯的回归,能在陈老师的点拨下找到自己的方向。她早已不是那个需要依附别人的林知意了,她有自己的茶馆,有自己的坚持,有自己的力量,为什么不能坦然地接受这份邀请?
“好。”她抬起头,看着沈墨,声音清晰而平静,没有犹豫,“我很想看看修复后的书院,也很乐意帮你看看茶水。”
沈墨的眼里瞬间掠过一丝光亮,像星星落在了水里,他的唇角轻轻弯起,不是刻意的笑,是从心里透出来的温和:“那我下周末来接你。”
他走后,林知意收拾着茶桌,食盒里还剩下两个青团,艾草香还在空气中飘着。她看着玻璃上自己的倒影,灯光落在脸上,能看到眼底的柔和——这一年多来,她的笑容多了,眼神也亮了,不再有以前的焦虑和不安。她忽然觉得,这种像少女一样,因为一点小事就心跳加速的感觉,其实也很好,不是迷失,是对生活的热爱,是对新可能的期待。
晚上给安安视频的时候,小家伙抱着兔子玩偶,凑在屏幕前,眨着大眼睛问:“妈妈,你最近好像总是笑,是不是因为沈叔叔经常来呀?”
林知意的心轻轻一颤,她没想到,孩子的眼睛这么亮,能看出她的变化。她没有否认,只是温柔地问:“那小雨喜欢沈叔叔吗?”
安安歪着头想了想,小脸上露出认真的表情:“喜欢呀!沈叔叔说话轻轻的,上次他来,还在院子里给我用草编了小兔子,比我在幼儿园里看到的都好看。他还跟我说,他修的那个大房子(书院)里,以前有很多小朋友在那里读书,还有很多好看的画,他说以后要带我去看。”
听着女儿纯真的话,林知意的心里像被暖风吹过,软软的,甜甜的。她以前总担心,自己的选择会影响到安安,担心安安会不接受新的人、新的生活,可现在看来,孩子的世界很简单,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而沈墨的温和与耐心,显然赢得了安安的好感。
挂了视频,林知意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的夜景。“颐园”的灯光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温暖,像一盏小小的灯,照亮了她的路。她知道,沈墨的出现,不是打乱了她的生活,而是给她的生活打开了一扇新的窗,让她看到了更广阔的风景——有古建的沧桑,有修复的匠心,有分享的喜悦,有被懂得的温暖。
他们就像两棵相邻的树,各自在自己的土壤里扎根、生长,却因为风的传递,能感受到彼此的气息,能看到彼此的枝叶在阳光下舒展。他们不试图改变对方的方向,却能相互陪伴,相互照亮,一起迎接每一个清晨和黄昏。
夜深了,“颐园”里很静,只有炭炉上的水壶还在轻轻冒着水汽,茶香还在空气中弥漫。林知意坐在茶桌前,拿起那把沈墨喜欢的紫砂壶,指尖摩挲着壶身的竹纹,心里充满了安定和期待。她的故事,正在书写新的章节,没有轰轰烈烈的情节,只有润物无声的温柔,笔触从容,墨色温润,像一杯慢慢泡开的老茶,越品越有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