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片刻功夫,秦念已经换好了戏服,对镜自画妆容。先前打理好的发髻此刻只需簪上几朵珠花,如此伪装便可大功告成。
齐岁站在一旁,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秦念从一个挺拔的男子,一点点掩盖住所有男性特征,最终化作眼前这位窈窕“女子”。
只见他身着水红色绣金蝶戏服,宽大的衣袖飘飘若仙,高领的设计巧妙遮住了喉结。墨发簪着点翠珠花,额间描着精致的花钿。黛眉轻扫,朱唇微点,一双桃花眼在眼线的勾勒下更显妩媚多情,身段柔美得不似男子。
“咳咳。”
秦念咳了两声,低沉的男声还是暴露了本性。但接下来的举动,却让齐岁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只听他随意地试了几个音,声音逐渐变得清越动人。旋即,这位曼妙“女子”抬眸,含情脉脉地望向齐岁,长袖半掩玉面,姿态灵动万分。
“齐公子,”那嗓音温婉细腻,比苏夜心更多几分清纯,却又在纯真中带着若有似无的媚意,与他本音那习惯性的上扬尾调如出一辙,勾得人心痒难耐,“我这般样貌,可还入得眼?”
“伪装很完美,不会被认出来。”
齐岁当即别开视线,干巴巴地回应道。他心跳如擂鼓,脸上发热,若再待下去,只怕要被这人看出端倪。
但他总不能实话实说:兄弟你好香,真好看,能不能只给我一个人看?
不管怎么都很奇怪吧!
“幽蛰和狩影已经去了楚家宅院,”齐岁强作镇定地交代正事,“待会你退场后只需专注于天机阁那边,还不确定他们是否会留有破绽,万事小心为上。既然你这边不需要帮忙,我先出去了,一会还要去应付公输尽。”
三言两语交代完毕,他几乎逃也似的夺门而出。秦念望着他仓皇离去的背影,忍不住笑出声,在心中对二狗道:“他还真是又纯情又可爱!”
二狗:“???”
不是,它是路边的狗吗?为什么每次主人路过都要莫名其妙地踢它一脚?这是分明是虐待啊!
二楼雅间内,烛影摇红。
一方案几临窗而设,湘帘半卷,楼下喧嚣的人声与丝竹乐声传了进来。齐岁令手下磐岳与公输尽的随从一同守在门外,独自步入室内。
檀木案几上摆放着一套青瓷茶具。齐岁从容落座,执起茶盏轻呡一口,目光不动声色地扫过对面的天机阁理事人。
公输尽身着天青色宽袖儒袍,衣料是上等的杭绸,绣着暗纹竹叶。他看上去约莫四十余岁,面容儒雅,肤色是久居室内的苍白。
眼角虽已生出细密的鱼尾纹,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看人时习惯性地微微眯起,带着审慎算计的神气,仿佛能在瞬息间将人剖析得透彻。
这气度打扮不像是武林中人,更像是朝中大臣。
齐岁不是不知道公输尽的底细,也不是不清楚他与魔教那些见不得光的勾当。但这些都只是从秦念口中得知的线索,朝廷办案,讲究的是真凭实据。
他此番前来,就是要找出那个确凿的证据。
虽然按照秦念那套理论,既然知道有这回事,何必还要证据?伪造一个,或者随便找个由头处置了便是。一国之君想要杀人,难道还需要什么理由?
这想法,活脱脱就是个暴君!
可齐岁那位父皇偏偏最重义理,从来不懂变通。说句大逆不道的话,在处理政事上,确实还欠缺些手段。
不过这种行事风格也有好处,至少更得民心。
公输尽脸上的笑意未抵达眼底,但也让人挑不出错:“没想到朝廷会派殿下来处理此事,我还以为有天机阁在,南京那边就该放心了。没想到圣上还是……”
齐岁尚未开始问责,公输尽反倒先诉起苦来。这个老狐狸,一开口就试图引导话题,等着他反驳,好从中套出龙椅上那位的态度。
但齐岁也不是省油的灯。当年在宫中课业差,不是因为不会,而是不想写。若真以为他什么都不懂,那就大错特错了。
“父皇对臣子一视同仁,”齐岁说得官事官办,一副文人的腔调,“我也是按规矩办事。公输阁主应当知道上面对图纸的重视,那么请问,为何那图纸没有先出现在南京秦淮河的画舫,而是现身于江南的品剑大会?”
公输尽面上依旧挂着谦和的微笑,心中早已暗骂不已:这篡位之人的儿子,当真是难缠得紧!好好的一盘棋,三言两语就被他打了回来。此次前来江南,分明就是冲着他来的!
碍于身份地位,他自然不能明目张胆地对这位七皇子下手。公输尽长叹一声,神色忽然憔悴了许多,声音里带着几分委屈。
“哎,殿下有所不知啊。”他捋了捋胡须,一副忧国忧民的模样,“那图纸本就是林家祖传之物,即便是天机阁和朝廷,也不能强取豪夺吧?”
说着,他暗中观察齐岁的神色,见对方依旧面无表情,只得继续卖惨表演。
公输尽压低声音,推心置腹道:“况且,这连江南四大铸剑世家都锻造不出的神兵,我就算将图纸上交也是徒劳。倒不如借着这次品剑大会,在民间寻访能工巧匠。若是真能找到这样的高手,引荐给朝廷,岂不是能为圣上分忧?”
他话面上说得倒是诚恳,就是不知道心中会被自己的这番虚伪的话语恶心成什么样子。
找到能锻造这件兵器的人!
齐岁在脑海中将这番话拼接重组,顷刻间便参透了公输尽的真实意图。这番话大体不假,但究竟是为谁锻造神兵,那工匠又会被引荐到何处,这可就说不准了。
公输尽恐怕死也想不到,就这么随口一句,竟将自己的目的暴露无遗。齐岁抱着答案来寻找解题过程,简直不要太轻松。
两人正打着官腔,楼下忽然丝竹声歇。不多时,一阵缠绵悱恻的笛声响起,伴着清脆的檀板,正是《牡丹亭》的经典曲牌。
片刻,一阵叫好声爆发,一个悠扬婉转的唱腔透过窗棂飘入雅间:“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
齐岁顿时被清亮的声音勾得向楼下望去。
只见戏台中央,身着水红色戏服的身影正翩然起舞。那“女子”眼波流转,唱腔清越动人,每一个眼神、每一个身段,都将杜丽娘的闺怨之情演绎得淋漓尽致。
齐岁一时竟看得入了神。
公输尽见状,想着齐岁现在一心都在那戏子身上,脸上毫不掩饰地掠过轻蔑。
还以为是个什么人物,原来也不过是个贪恋美色的纨绔子弟!果然篡位者的儿子也不过是些窝囊货,既然有弱点,那对付起来可就容易多了!
他暗自盘算着,心中的计策一个接一个地冒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