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深时,王府的侍卫送来一封宫中信笺,是内务府递来的邀约。
太后虽被打入冷宫,却借着“太后病重,思念亲眷”的由头,向皇帝求了恩典,要在冷宫偏殿设一场家宴,邀漼家与南辰王府的人赴宴。
信笺末尾还特意提了一句,“盼时宜姑娘一同前来,太后念及往日师徒情分,许久未见,甚是挂念”。
周生辰捏着信笺,指尖泛白。
他自然知道,太后这不是念及旧情,而是太后余党尚未清除,她想借着家宴挑拨漼家与南辰王府的关系,甚至可能对时宜不利。
可皇帝碍于“孝道”,不愿落得“囚禁太后、不孝不义”的骂名,只能应允这场家宴,还特意派人传话,让他“务必赴宴,勿让百官非议”。
“王爷,这宴……咱们要去吗?”
谢云站在一旁,语气带着担忧。
“太后心思歹毒,万一在宴上设下圈套,对姑娘不利怎么办?”
周生辰将信笺放在案上,目光沉凝。
“必须去。皇帝既已开口,若是推辞,反倒让太后抓住把柄,说咱们‘目中无尊长’。你暗中安排些人手,守在冷宫外围,再让吴蒙带几个亲信,乔装成侍卫,在偏殿外候着,一旦有动静,立刻动手。”
“属下明白。”
谢云躬身应下,又补充道。
“要不要提前告诉姑娘?让她有个防备。”
周生辰沉默片刻,摇了摇头。
“不必。她若是知道了,定会担心。你只告诉她,是寻常家宴,去见见太后便回。”
次日清晨,漼家的马车便停在了王府门口。
漼三娘身着一身藕荷色常服,见了时宜,便拉着她的手细细打量,眉头却微微蹙起。
时宜眼底的青影还未散去,脸色也比往日苍白,显然是好几日没睡好。
“时宜,你这几日怎么了?是不是在王府受了委屈?”
漼三娘低声问道,语气满是担忧。
她昨日从漼广口中得知,漼广曾向周生辰提及时宜的心意,却被周生辰以“誓言”回绝,想来时宜定是为此伤神。
时宜避开她的目光,指尖轻轻攥着衣袖,声音淡淡的。
“没有,只是前几日整理典籍时着了凉,没睡好罢了。”
她不愿多说,漼三娘也不再追问,只默默帮她理了理衣领,将一条绣着暖炉纹样的围巾系在她颈间。
“今日风大,冷宫又偏僻阴冷,你多穿些,别再冻着了。”
两人坐上马车,一同前往皇宫。
马车行驶在积雪初融的街道上,车轮碾过路面的水洼,发出轻微的声响。
漼三娘看着时宜望着窗外发呆的模样,心中叹了口气。
她从小看着时宜长大,这孩子心思重,有什么事都藏在心里,如今这般模样,定是为周生辰的事伤透了心。
“时宜,”
漼三娘斟酌着开口。
“昨日你舅舅跟我说,他前些日子跟小南辰王提了你的事……”
时宜的身子猛地一僵,指尖掐进了掌心,声音带着几分沙哑。
“舅舅……他不该说的。”
“你舅舅也是为你好。”
漼三娘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温度传来,让时宜的眼眶微微泛红。
“时宜,若是小南辰王当真对你无意,你也别太执着。你这般好的姑娘,值得更好的人,不必在一棵树上吊死。”
时宜摇了摇头,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阿娘,我知道。只是……我就是控制不住自己,总想着他。”
她想起藏书阁里那封信,想起周生辰“心有所系”的温柔,心口又一阵泛酸,话到嘴边,却还是咽了回去。
她不愿让阿娘担心,更不愿让旁人知道,自己是这般“自作多情”。
漼三娘见她不愿多说,也不再追问,只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无声地安慰着。
马车抵达皇宫时,周生辰已在宫门外等候。
他身着一身玄色常服,腰间系着白玉带,见了时宜,目光便落在她颈间的围巾上,眉头微蹙。
“怎么穿这么少?冷宫比王府冷,若是冻着了怎么办?”
说着,便将自己身上的厚披风解下来,披在时宜肩上,披风上还带着他身上的暖意,将时宜整个人裹得严严实实。
时宜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却又想起那封信,连忙后退一步,想要将披风还给他。
“不用,我不冷,你自己穿吧。”
周生辰却按住她的手,语气带着不容拒绝的坚定。
“披着。我常年在军营,耐寒,你身子弱,别逞强。”
一旁的漼三娘看着这一幕,眼中闪过一丝复杂。
周生辰对时宜的在意,明明都写在脸上,可他为何偏偏要坚守那所谓的“誓言”?
三人一同走向冷宫偏殿。
冷宫的庭院里积着未化的残雪,寒风卷着雪沫子,扑在人脸上,带着刺骨的凉意。
偏殿的门虚掩着,里面传来太后刻意放柔的声音。
“是时宜来了吗?快进来,外面冷。”
周生辰走在最前面,推开门,率先踏入殿内。
殿中只点了两支烛台,光线昏暗,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药味。
太后坐在主位上,穿着一身素色宫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脸上却没什么血色,见了他们,便挤出一个虚弱的笑容。
“哀家病了这些日子,总算是盼来了你们。”
她的目光落在时宜身上,带着几分虚假的慈爱。
“时宜,快过来,让哀家看看。许久不见,你又长漂亮了。”
时宜站在原地,没有动。
周生辰不动声色地挡在她身前,语气平淡。
“太后身子不适,还是少劳心为好。今日既是家宴,便简单用些膳食,早些歇息。”
太后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又恢复如常,看向漼三娘。
“三娘子也来了?快坐。哀家这几日总想起往日,你和先帝的妹妹一同在国子监求学时,咱们还经常在宫里小聚,如今想来,真是物是人非。”
她这话看似是追忆往事,实则是在暗提“漼家与先帝的渊源”,暗示漼家“功高盖主”,又故意将南辰王府扯进来,想让旁人觉得两家“结党营私”。
漼三娘何等精明,立刻听出了弦外之音,笑着回应。
“太后说笑了,往日的事都过去许久了。如今陛下圣明,朝堂安稳,咱们做臣子的,只盼着太后身子安康,陛下龙体康健,北陈江山稳固。”
太后碰了个软钉子,脸色微沉,却又很快转向时宜,端起桌上的一杯酒。
“时宜,哀家知道,你往日里最敬重大王。如今大王帮着陛下‘稳定’了朝堂,你作为他的徒弟,定是很骄傲吧?来,这杯酒,哀家敬你,祝你日后……能寻得一个好归宿。”
这话里的恶意再明显不过。
既暗讽周生辰“以下犯上”,又故意提“好归宿”,想让时宜难堪,甚至挑拨她与周生辰的关系。
时宜握着酒杯的手微微颤抖,抬头看向太后,却没有立刻喝酒,反而轻声说道。
“太后说笑了。师父是北陈的亲王,守护北陈江山本就是他的本分,谈不上‘稳定’朝堂。至于我的归宿,晚辈年纪尚小,只想留在师父身边,好好学习,日后能为北陈尽一份力,便已足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