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大山和李桂香看着女儿那拒绝交流的姿态，心中再痛，也只能选择沉默地退出房间，轻轻带上了门。昏黄的灯光被隔绝在门外，房间里只剩下无边无际的黑暗和令人窒息的寂静，包裹着张晓云如同沉入深海的身影。
客厅里，重播的春晚歌舞还在热闹地响着，却显得格外空洞。张强和顾林坐在沙发上，看着父母沉重的脸色，便知道谈话的结果并不理想。
“爸，妈……”张强欲言又止。
张大山摆摆手，疲惫地坐回藤椅，重新点燃了早已熄灭的旱烟，吧嗒吧嗒地抽着，烟雾缭绕中，他的眉头锁成了一个解不开的结。
“爸，我姐她……”张强压低声音，带着忧虑，“现在说什么都听不进去。先别打扰她了，让她自己……静一静，好好想想吧。也许……睡一觉，能想开点？”他的语气带着不确定的期盼。
就在这时，张强放在茶几上的手机突兀地震动起来，屏幕亮起，清晰地显示着来电人的名字——**姐夫**。
张强的心猛地一跳，下意识地看向父母。张大山抽烟的动作顿住，浑浊的眼睛锐利地扫向手机屏幕。李桂香也紧张地攥紧了围裙。
张强拿起手机，快步走到院子里。冬夜的寒气瞬间包裹了他，他呼出一口白气，按下了接听键。
“喂，姐夫。”他的声音在寂静的院子里显得有些响。
电话那头，周志远的声音传来，带着一种极力压抑却依旧无法完全掩饰的疲惫和沙哑，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强子。晓云……怎么样了？东西……收拾好了吗？”他没有问“她愿不愿意回来”，只问了“东西收拾好没有”，仿佛只要东西收拾好了，人就能跟着走。
张强心里叹了口气，知道姐夫是在强撑着维持表面的平静。他走到院墙边，压低声音，语速很快：“姐夫，我爸刚跟我姐谈完……情况不太好。”他顿了顿，选择实话实说，“我姐……只收拾了小雨和小蓓的东西。她自己的……一点没动。看那样子，是真不想回去了。”
电话那头陷入了死一般的沉默，只有沉重的呼吸声透过听筒传来，像受伤野兽压抑的低喘。张强几乎能想象到此刻上海那栋空荡冰冷的别墅里，姐夫握着手机，脸色铁青、眼底翻涌着风暴的样子。
过了好几秒，周志远的声音才再次响起，那沙哑里透着一股狠戾的决绝：“……知道了。” 仅仅三个字，却让张强脊背莫名发寒。
“姐夫！”张强急忙开口，带着一丝恳切，“我觉得……你还是亲自来一趟吧！我爸我妈的话，我姐现在听不进去。解铃还须系铃人，这事……终究得你跟她当面说清楚！她心里那口怨气堵着，不冲你发出来，永远过不去这个坎儿！” 他努力让自己的话听起来更有说服力，“再说了，我姐那性子你也知道，倔！受了这么大委屈，你让她自己回陆家嘴？回那个……那个让她伤透了心的地方？她怎么可能拉得下这个脸？你亲自来接她，给她个台阶下，让她能顺坡下驴，这……这兴许还有转圜的余地！”
张强一口气说完，紧张地等待着那边的回应。他这番话，既是替姐姐争取尊严和台阶，也是在给姐夫指明唯一可能挽回局面的路——放低姿态，亲自来接。毕竟，受尽委屈的是他亲姐姐。
电话那头又是一阵令人心悸的沉默。时间仿佛被拉得很长。就在张强以为姐夫会暴怒或者直接挂断电话时，周志远低沉沙哑的声音终于再次响起，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果断：
“……好。等着。”
电话被干脆利落地挂断了。
张强握着手机，站在冰冷的院子里，看着屏幕上结束通话的提示，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却又觉得心头沉甸甸的。姐夫那句“等着”，平静之下蕴含的力量，让他既感到了希望，又隐隐有些不安。他抬头望了望张家村沉寂的夜空，几颗寒星疏疏落落地点缀着，黎明……似乎还很遥远。
***
正月十五，元宵节。
天刚蒙蒙亮，东方天际只透出一丝极淡的灰白，驱不散浓重的夜色和刺骨的寒意。张家村还沉浸在节日的酣睡中，偶尔传来几声零星的鸡鸣。
李桂香几乎一夜未眠，心里记挂着女儿，也惦记着今天中午的团圆饭和下午孩子们的远行。她早早地就轻手轻脚起了床，怕吵醒孩子们，只开了厨房的小灯，开始忙碌起来。锅里烧上热水准备煮汤圆，案板上放着昨晚拌好的豆沙馅和芝麻馅，还有一大早就从后院鸡舍里抓来、已经处理干净的肥鸡。她要把这顿送别的午饭做得尽可能丰盛，让孩子们吃饱了暖暖和和地上路。
她系着围裙，走到院子里，想去柴房抱点柴火。刚一推开堂屋通往院子的门，一股凛冽的寒气扑面而来，让她打了个哆嗦。她下意识地裹紧了棉袄，目光习惯性地扫向院门口停着的、儿子张强那辆黑色的SUV。
然而，她的视线猛地顿住了！
在张强的车子旁边，紧挨着院墙，悄无声息地停着一辆通体漆黑、线条冷峻流畅、即使在昏暗晨光中也散发着无声威压的轿车——迈巴赫！
李桂香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她揉了揉眼睛，以为自己看错了。但那个熟悉的车标和车牌号……错不了！是女婿周志远的车！
“哎呦！”李桂香低呼一声，又惊又喜，几乎是小跑着穿过院子，来到那辆迈巴赫旁边。车窗贴着深色的膜，看不清里面。她试探着敲了敲驾驶座的车窗。
车窗无声地降下，露出一张棱角分明却布满疲惫的脸。周志远穿着深色的羊绒大衣，领口微敞，下巴上冒出的青色胡茬比在病房时更加浓密，眼底是浓得化不开的血丝和未散的阴郁，整个人透着一股连夜驱车、风尘仆仆的倦怠和一种深沉的、压抑的情绪。
“妈。”周志远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长途跋涉后的干涩。
“志远？！你……你这孩子！咋连夜就赶回来了？”李桂香又惊又心疼，连忙说道，“快，快下车进屋！外面多冷啊！冻坏了吧？啥时候到的？怎么不敲门啊？”
周志远推开车门下来，高大的身影在熹微的晨光中投下长长的影子，带着一股无形的压迫感。他没有回答岳母的问题，目光越过她的肩膀，直直地投向那栋二层小楼，准确地锁定了二楼张晓云房间那扇紧闭的窗户。窗帘拉着，里面一片沉寂。
“晓云……醒了吗？”他问道，声音里有种不易察觉的紧绷。
“应……应该还没吧？昨晚……”李桂香想起女儿蜷缩在地板上的样子，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只含糊道，“我去叫她？”
“不用，妈。”周志远阻止了李桂香，“您忙您的。我……自己上去。” 他的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决心。
他不再多言，迈开长腿，径直走向堂屋大门。他的步伐依旧沉稳有力，但李桂香却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丝异样——那是一种近乎孤注一掷的决绝，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小心翼翼？仿佛即将走向的不是妻子的房门，而是一个随时可能爆炸的雷区。
李桂香看着女婿高大挺拔却透着沉重疲惫的背影消失在堂屋门口，心怦怦直跳。她既盼着女婿能哄好女儿，又担心女儿那倔脾气上来，场面会更加难堪。
周志远踏上楼梯，木质楼梯发出轻微的吱呀声，在寂静的清晨格外清晰。他一步步走上二楼，来到张晓云的房门前。门紧闭着，里面没有任何动静。
他站在门口，高大的身影在狭窄的走廊里显得有些局促。他深吸了一口气，那冰冷的空气似乎也无法冷却他胸腔里翻腾的复杂情绪——焦灼、愧疚、痛苦、还有一丝被压抑的暴戾（对欧阳琳的）。他缓缓抬起手，指关节在距离门板几厘米的地方停住，仿佛在积蓄力量，又像是在做最后的心理建设。
几秒钟的停顿，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终于，他屈起手指，用指节不轻不重地敲了三下。
“笃，笃，笃。”
敲门声在寂静的走廊里清晰地回荡。
房间里没有任何回应。
周志远抿紧了薄唇，下颌线绷紧。他再次抬手，这次加重了力道。
“笃！笃！笃！”
敲门声带着不容忽视的力度。
房间里依旧一片死寂，仿佛里面空无一人。
周志远的眼底掠过一丝阴霾，耐心似乎在迅速流失。他不再敲门，而是直接伸手握住了冰凉的黄铜门把手。他知道门没有反锁（张家村的老式门锁，里面通常只插插销）。
“咔嚓。”
门锁被拧开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刺耳。
周志远毫不犹豫地推开了房门！
房间里光线昏暗，窗帘紧闭。借着门外走廊透进来的微光，他第一眼就看到了坐在床边的身影。
张晓云显然已经醒了。她没有开灯，只是静静地坐在床沿，身上还穿着昨晚的家居服，长发有些凌乱地披散着。听到开门声，她猛地抬起头！